顧成瀧尷尬得很,坐在椅子上屁股不是屁股,嘴巴不是嘴巴,他的代言人老妻不在,也沒人給他拿主意,既不敢忤逆五叔,又實在沒錢,隻能苦笑。
顧待今看出其中有事兒,連忙著急問道:“五叔,您這是……?”
顧勁臣不急不慌道:“是咱家欠國庫六百萬兩銀子的事情,待今侄兒,你不知?”
顧待今瘦瘦高高,長相俊美,留著山羊胡,書生氣十分濃厚,聞言簡直晴天霹靂,誇張地一屁股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求證一樣地看向自己的混賬爹四老爺,隻見四老爺心虛地將眼神撇向一旁,便曉得,這事兒定是真的!
“六……六百萬兩?!何以如此之多?!”顧待今想不明白,卻心慌之下先哭起來,“我的五叔啊,這可如何是好?!欠這樣多的錢,怎麼還得了?!我、我私賬上統共不到一百兩的銀子,這些年根本沒有存下什麼東西,我全拿出來也不夠的!”
顧珠在外麵聽待今大哥哭哭啼啼,扣了扣自己的手指頭,這個時候才知道哭,哭沒用的。不過待今大哥比其他人好多了,起碼一聽要錢就把家底都要拿出來,不多,心卻比其他人好多了,尤其是瀧大哥哥,這位老哥哥身為族長,顧珠就不信他連五十萬兩都沒有,這人可是管著全族的公產,像什麼鄉下的莊稼地收租、當年老皇帝賞賜給他們將軍府的錢莊鋪子、還有這些年各級官員孝敬的東西,少說也得五十萬兩。
昌盛繁榮了四十多年的顧家,怎麼可能一點兒家底都沒有?無非是這個不願意拿,那個不願意出,大家都死耗著,好像生怕自己多出一點兒,就吃虧一點兒。
這個家,看著花團錦簇還沒有分家,實際上早就分了,在心裡,分得清清楚楚。
“待今侄兒莫慌,你儘力而為便是,我這裡可以拿出兩百萬兩去填這個窟窿,就是不曉得四哥拿多少,大房的瀧大侄兒拿多少,咱們這麼大的將軍府,怎麼著也不至於一分都拿不出來吧?”顧勁臣微笑。
顧待今立馬求救地看向自家混賬爹,成天在外麵花天酒地的四老爺顧逸辛繃著臉,老神在在,一聲不吭,裝聾作啞一絕。
顧待今登時哭得眼白一翻,暈了過去。
四老爺顧逸辛立馬借著要送自己兒子回去休息的借口溜掉,走前約莫是不願意得罪顧勁臣,說:“五弟,你就看看大房拿多少吧,反正大房多少,我就多少,絕無二話。”
說完,逃之夭夭。
顧珠手裡捏著兩根枯樹乾子躲在牆角,目送四伯伯離開,一麵搖頭一麵讚歎:“四伯真是人才。”什麼事情到了四伯這裡,全部都推了,逃跑更是比誰都快。
堂內現下就剩他爹與老太太、瀧大哥哥三人,這三人,老太太抽抽噎噎,看兒子成瀧窩窩囊囊呆坐著,沉了沉眼,先是打了這傻兒子一下,說:“你這老兒子,怎麼搞的?這麼大的事情,我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看看把你五叔給氣的!你五叔,自成婚有了你珠弟弟,一向不發脾氣,前段時間才又幫了你的忙,讓你那夫人家的內弟走了一批冬衣出去,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感恩?”
顧成瀧縮著肩膀,惶恐地搖了搖頭,解釋說:“可尉遲氏那內弟也沒給咱們多少銀子,也就一千兩,我將我所有的私房都掏了個乾淨也才湊了五萬兩,五叔實在是要得太多,兒子……兒子哪裡拿的出來?”
老太太唉聲歎氣,訓過老兒子後,便和顏悅色地跟顧勁臣說:“老五啊,你這侄兒你是知道的,也從不管自己花了多少,府裡的開銷一應也糊塗,他說他隻能拿出五萬來,那也是真話,是全部的私房了,我這裡算上嫁妝,統共有個二三十萬兩,都是你大哥生前留給我傍身用的,現在全部拿出來,可也隻有這麼多了。老五……你看……”
“不夠。”顧勁臣站起來回話,“老太太養大我,按理說我顧勁臣就是死也不能分家的,要同瀧大侄兒一樣,孝順老太太到百年之後,可如今不同,說我顧勁臣忘恩負義也罷,說我是個白眼狼也好,左右著六百萬兩要麼拿出來全部還了,要麼就分家,我把自己的莊子都賣了,隻還二百萬兩,日後這賬便跟我毫無關係,若是以後家中出了什麼事情,上頭開始清算賬務,也同我無關,我顧勁臣從前孑然一身,如今也是位父親,是要長命百歲的,我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我家那小祖宗考慮考慮,他那樣小,尚且在聽了彆人的謠言,擔驚受怕,怕家裡遭難,怎麼瀧大侄兒還不如一個六歲的孩子目光長遠?!”
“是……是珠珠那孩子鬨著你,讓你還賬的?”老太太聽了半天,抓住了重點,笑道,“原來是這樣,小孩子膽兒小,聽了彆人危言聳聽的一句話,就來鬨你,你疼惜珠珠,這很應該,但要我這老婆子來看,咱們府上實在是不必操心這筆帳的。”
老太太解釋:“當年你大哥跟先帝要好,許了咱們每年賒一筆過年錢,你父親、我公公還是為朝廷害了病,晚年躺在病床上去的,皇家人哪個不說一聲咱們顧家忠烈?那忠義堂的匾可都是武靈帝欽賜,從未說過還錢什麼的,再來,你與長公主又是夫妻,皇帝就是向那尉遲家要債,也不會要到咱們的頭上,放心就是,就算要債真的要到咱們頭上,也隻是意思意思,興許一兩百萬就可以了,你那裡既然是有兩百萬,豈不是剛剛好足夠?不夠我這裡添,多大點兒事兒啊,也值得今日說出口來。”
顧勁臣卻鞠躬道:“我的莊子,我的田地,我的鋪子,也是珠珠的莊子、田地、鋪子,全賣了我的珠珠就什麼都沒了,每年領上頭發的一萬兩銀子夠乾什麼?!還不夠我珠珠買兩匹好馬!”
老太太苦笑了一下,安慰說:“怎麼能這麼說,珠珠他是長公主唯一的孩子,是皇室中人,他長大了,一應都有皇家操辦府邸、娶親、置地,你也不瞧瞧每年陛下給珠珠送來的那些東西,哪樣不是把珠珠放在心上的?老五你這是瞎操心……”
原本還有足夠耐心磨上一磨老太太的顧勁臣最恨有人提起‘長公主’三個字,他可不相信他的珠珠未來能靠的上長公主,他是顧珠的父親,顧珠是他的孩子,怎麼他不能給顧珠置辦未來的一切東西?要靠一個毒婦?!
顧勁臣麵色難看地咬著牙,許多話藏在心裡多年,如今到了這個份兒上,若是老太太還惦記著珠珠的皇家人身份,想要讓珠珠以後為了顧家去求皇家,那不如殺了他痛快!
“老太太還是莫要再說珠珠是什麼皇室中人了,在那對姐弟眼裡,所有人都不過是他們皇權下擺弄的棋子,珠珠也不例外,他從出生,不,從還未出生,就在這大興權勢的棋盤裡,是拿來威脅的棋子,運氣好,多活幾十年,運氣不好,兩三歲就沒了。”顧勁臣扯了扯嘴角,“老太太以為上回珠珠他遇匪是因為什麼?要是珠珠因為相府而死,我是絕不會放過相府,相府和我兩敗俱傷,他們便輕而易舉收回相府過多的權力,也正好壓製世家族,這便是他們的陽謀,他們早做過一次,當年落水之事,便是同樣!”
瀧族長有些聽不太懂,他對朝政毫無敏銳感,看了眼自己的老娘,卻見老太太呆愣著,許久,搖了搖頭,說:“老五,你怕是想差了,這……虎毒不食子,再說,你毫無官職,即便如你所說,你又怎麼能跟相爺鬥?”
老太太思路非常清晰。
顧勁臣淡淡提醒:“老太太想來是忘了我與淮南節度使的交情了,我出遊多年,有些父輩的關係具是跟我聯係,朝中老臣不少都被父親救過,後輩念著舊情,我顧勁臣一有兵,二有人脈,隻是從前引而不發,怕招人猜忌,後來才想明白,那長公主怕是早就知道我有這些,才一早算計到我頭上。”
老太太這回當真是震驚了,震驚老五竟是這樣有能耐!呆了許久,撫著心口,卻還是不信皇家薄情,一個勁兒的擺手,說:“老五,你實在是有些魔怔了,長公主對你如何,你將她又說成如何,這……珠珠當年落水,也絕非長公主所為,是意外,沒錯,是意外。”
窗外有比老太太更震驚的小家夥雙手舉著掩耳盜鈴所用的樹枝,嘴巴張著老大:什麼玩意兒?!我大餅爹這麼牛逼嗎?!不對不對,現在該震驚的應該是我居然是娘設計落水的?!
也不對吧!我的身世哪有這麼曲折?就、就很普通的女追男,然後有了我呀?
要是照爹爹的說法,那皇帝舅舅絕不是去年才想要收拾老相爺,而是早就起了心思,那麼還錢的作用不大,權力才是皇帝舅舅最想要的,自己現在救了謝崇風,爹爹也暴露了實力,明擺著正式進入權力角逐的這場遊戲裡。
還了錢後就簡簡單單的置身事外絕不可能了,必須、必須得讓整個顧家都成為對皇帝有用的人,才能保證顧家不會在皇帝舅舅的猜疑或者是老相爺的猜疑裡覆滅!
顧珠想得出了神,沒注意屋內腳步聲往外走出,於是當顧勁臣離開堂內餘光便輕易捉到舉著兩個小樹叉就以為彆人看不到他的小家夥。
顧五爺遠遠的看著發呆的小家夥,第一次心裡五味雜陳,他很清楚小家夥聽到了什麼,既心痛,又有種解脫的感受覆蓋著他。
他走過去,當影子將發呆的小家夥籠罩在其中,才惹來小家夥抬眼。
顧珠那雙黑白分明的無辜眼睛看得顧勁臣心都是裂開的,他多想自己跟長公主真的如珠珠所想,情投意合,也希望皇家有情,對珠珠都是真心的,但事實就是如此殘酷,殘酷到他很怕自己無法保全他的小孩:“寶寶?”
顧勁臣聽見自己對小家夥說:“不要怕。全天下都對你不是真心的話,爹爹的心是真的。”
“爹爹的珠珠,爹爹保護你。”
顧珠小崽子眼淚唰地滾下去,丟開手裡的兩個小樹枝,張開雙手,安安靜靜的和他最好的大餅爹擁抱:“珠珠也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