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虛無縹緲的聲音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繼續輕輕呼喚他的名字:“成瀧……為父的孩子。”
顧成瀧趴在地上眼淚婆娑,身體一陣冷一陣熱,一時啞口無言,許久才深呼吸了一口氣,答應道:“兒子在。”
“瀧哥兒,你大了。”
顧成瀧又笑又哭地,點了點頭,回話道:“是的,許多年過去了,兒子老了。”
“府上可好?”
“好、好,一切都好,母親身體安康,三叔在長安官運亨通,四叔依舊是那樣我行我素,逍遙快活,五叔也成家了,同長公主生了個極好的孩子,叫顧珠。”
“這便是好?”帶著回音的聲音忽地一改方才平靜溫和,驀地充滿威嚴肅穆,“顧成瀧,顧家族長你當成這樣,簡直是給為父丟臉!闔府上下你一不知庶務,二不走官道,平日求神拜佛倒是勤快,日日不是去這個廟,便是去那個道觀,顧家大難臨頭你可知道?!”
“啊?!這……這……”顧成瀧被嚇得發了一陣汗,頭都暈乎乎的,麵色漸漸發白,解釋說,“兒子這是……這是……”
“顧家眾人離心了,瀧哥兒,這都是你這個族長沒有用。”
顧成瀧還是第一次被父親說沒用,頓時既慚愧又痛苦地把腦袋都抵在地上,嗚咽道:“兒子沒用……兒子從小沒用,比不得父親與祖父,也這就出去不做這族長了,把這當家的身份給五叔,五叔最是像您與祖父了,五叔一向當機立斷,五叔他……”
將軍府人前無比光鮮的瀧大族長趴在地上,就像一條自我放逐的蚯蚓,拚命往土地裡鑽去,再也不願意見天日去。
供桌後,穿著褻衣褲就匆匆從明園□□出來的顧珠與他的鐵柱躲在供桌後麵,顧珠一麵舉著自治的白磷仙女棒,一麵趴在鐵柱的身上,悄悄探出小腦袋,看著那幽幽綠色光芒下渾身淒涼味道的瀧大哥哥,黑葡萄一樣溫柔的眼睛垂了垂他那天生濃密撩人的羽睫。
顧珠從認識瀧大哥哥時,便總能聽見瀧大哥哥對他那父親與祖父推崇備至的誇讚,自謙的話也總是放在嘴邊,無時無刻地尋求老太太與自己夫人的意見,這樣一個老媽寶男其實很可憐,他並不是真正的媽寶,而是活在強烈的光芒下太久,自己害怕做的不好,太想做好,於是才總聽彆人的,自己無法思考。
顧珠想,自己上輩子或許是一名光榮的人名教師,所以對父母教育這方麵有著比較深刻的想法,也正是因為這樣,才篤定瀧大哥哥能夠為他所用,成為他在顧家的代言人。
隻是原本顧珠準備的話更苛刻,現在看來,大概沒有必要了,根本不必他去戳穿瀧大哥哥虛偽的假麵,瀧大哥哥就自爆完畢,縮著腦袋要退位讓賢。
或許讓大餅爹當族長一切更為順當,但這與規矩不合,也對瀧大哥哥不大公平。
瀧大哥哥嘴上說著自己不行,說著大餅爹與過世的先人最像,但每句話卻又在不甘心的呐喊,呐喊為什麼自己不行。
顧珠抿著唇瓣,想了想,改了自己腦袋裡早就寫好的對話,悄聲湊到鐵柱的耳邊說:“咱們改一下台詞,告訴他:老五是老五,你是你,你才是族長,滾回去想辦法!”
帶著鐵麵具的鐵柱幾乎是跟著他的小小娘親一齊將話說出口,聲音打在牆壁上,回音便陣陣波蕩著傳到祠堂上顧成瀧的頭上。
四十來歲的顧成瀧聞言一愣,連滾帶爬地跑出去,燈籠也不要了,就這麼跑出去,但一出祠堂,冬日寒夜的冷空氣剛剛侵襲他的臉,顧成瀧便反過身去,又隔著盞盞鬼火一般的燭光,滿心都是說不出的緊張與激蕩,給祖宗們磕了三個頭才離開。
顧珠瞧著瀧大哥哥跑掉,拍了拍鐵柱的肩膀便說:“走吧,去把蠟燭全部換回來,然後咱們也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