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顧待今苦笑,《春秋》被他卷起來,捏了又捏,手心的汗水打濕乾薄的書皮,立時像是刀片一般,割著手生疼。
“怎麼?有些事原來連我也不能說?”顧勁臣麵色平靜,完全不像是個得知家中有人殺了人的消息,倒像是擺家常來的。
“不不不,五叔您是長輩,家中老祖宗就曾說過,現如今家裡這些叔伯裡,隻數五叔您最出息,您說什麼,那都代表著長公主的意思,沒什麼不能知道的……隻是……”
顧待今猶豫了一會兒,哭喪著臉,頹廢的跪到顧勁臣的麵前,滿腦子都是方才珠弟弟對自己的控訴,他乃一屆讀書人,讀的聖賢書,可的確,他做的絕不是什麼聖賢事。
“隻是五叔,此事個中緣由曲折複雜,且年代久遠,各執一詞,瀧大族長也是曉得的。當年瀧族長聽說這件事後,就跟衙門裡的人打了招呼,說是不接那老頭兒的狀子,我爹糊塗,曉得那家寡婦死了,也哭了好幾天,說不是他害死的,是人言逼死那寡婦的。”
“後來瀧族長讓我爹禁足了半年,還給了那家人一百兩銀子,此事就算是壓下去了。”
“當時二伯還沒去世,說就這樣息事寧人最好,鬨大了,咱們將軍府就是沒有過錯,也要惹一身的騷,咱們是體麵人家,活的就是一張臉皮,不能讓英明了一輩子的祖父他們蒙羞……於是……”顧待今把自己曉得的都說了,也越說越羞愧。
顧勁臣聞罷,長久地沒有說話。
顧待今怕得要命,摸不準五叔到底是什麼態度,便悄悄抬起腦袋看了看。
五叔顧勁臣眸色依舊平淡,隻是沉默深思著,半晌才道:“這叫壓下去了?那一百兩銀子人家收了沒?”
顧待今點了點頭,隨後又搖頭:“應該是收了,咱們一百兩給出去了,讓衙門裡咱們的人勸那老頭收下,衙門裡的人回話說是收了。”
“即便是收了,人家也沒有停止告狀,六七年過去,即便老四當真沒有強要那寡婦,害寡婦羞憤而死,也要被流言說成真的。”顧勁臣扯了扯嘴角,“就你們這首尾不乾淨的手段,挪到官場上去,一百回都夠你們死的。”
顧待今立馬嚇得渾身發抖,一麵哭哭啼啼,一麵給五叔磕頭:“五叔……救命啊!”
“哪裡就至於喊救命?該喊救命的是我。”顧勁臣順手抓了一個杯子,便狠狠砸在顧待今的腳邊,碎片迸裂飛起,氣勢洶洶,“你們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難,我想儘法子遠離朝廷,保全家平安,你們做事哪怕有一個手段高明,斬草除根,也不至於現在連珠珠都能揪住你們的辮子!”
“珠珠他都能捉住,就更彆提旁人了,誰知道哪個會在日後,拿著你爹這殺人的罪名來威脅我們辦事?”
“還有。”顧勁臣歎了口氣,掏出一封信來,略有粗繭,骨節分明的手在信上重重點了點,語氣泄露出幾分陰沉地煎熬來,“你自己看!”
顧待今低頭頷首地去拿信,快速掃過後,皺著眉頭,請教說:“這……這不是長公主的家書嗎?說實在想念珠弟弟,又因著珠弟弟在揚州剛受了難,要珠弟弟回公主府,順便跟皇子們一起讀書,還讓三殿下來親自護送,這不是好事嗎?”
“好個屁!你什麼都不懂。”顧勁臣閉上眼,在睜開,滿眼肅殺,“若不是這次珠珠遇匪,長公主哪裡有借口要借珠珠去長安?!長安那是什麼地方?狼虎窩,殺人無形,金山銀海的底下是成堆的白骨!”
“現如今那眼高手低的皇帝要跟三朝元老謝丞相一較高低,珠珠過去,就代表我們必須跟皇帝站在一起,我若不答應,珠珠作為他們的人質,能有什麼好?!”
“原本他們不確定我手裡都有什麼東西,現在見我連兵馬都能調動,怕是要動真格,珠珠此去,哪裡是跟皇子們一塊兒讀書,是去做籠中的鳥,稍不注意,會死的。”
顧勁臣說起他的顧珠,連念名字都時候都舍不得說重:“可憐我的歲錦……到現在還以為這世上的父母俱是相親相愛,兄弟姊妹善良友愛,那曉得他的四伯除了花天酒地,還會殺人,他的母親從生他下來便指著他死,他那無能的舅舅拿他當籠中鳥,他的爹爹這邊,卻沒有一個人能護著他,是一窩廢物。”
“他該對我失望了……”顧勁臣幾乎能想到未來的那一幕:
他的寶貝珠珠在長安舉目無親,還會因為他這個當父親的,沒能滿足無能皇帝的要求,備受折磨。屆時,他將看見瘦巴巴的珠珠,隔著鳥籠子看他的珠珠,看珠珠身上都是鞭子的痕跡,看珠珠午餐是餿掉的飯菜,看珠珠連哭的力氣都沒有,趴在冷冰冰的榻上等死。
顧勁臣是遠離朝廷,是一副吃飽喝足萬事不管的模樣,但這不代表他當真就對朝堂之事一無所知!
他比任何身在官場的人還要關注朝堂勢力變化。
如今皇帝就是個草包,沒多大本事,野心卻不小,哪怕再遮遮掩掩那想要收回丞相手中權利的想法,不少機敏的官員也都嗅到味道。
可就算這樣又如何?謝相爺在朝中勢力根深蒂固,說句大實話,這天下現在就是姓謝!
謝相爺手中有兵馬,就養在距離長安不遠的鄱陽,統共三千精銳,以一擋十不再話下,倘若要兵變,頃刻間長安的龍椅就能易主。
但長公主也養了私兵,就在長安城外,可即便相互掣肘,那皇帝估計也夜不能寐。畢竟老相爺雖有個不成器的兒子,但也有兩個人中龍鳳的孫子。
嫡孫謝祖崢運籌帷幄,儘得老相爺真傳,天生七竅玲瓏心,算無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