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妄今日依舊是一身藏藍色的袍子,發冠簡單,腰間陪著萬年不離身的五福金錢墜子,一麵將剝好的一小碗瓜子仁都推到珠珠麵前,一麵垂眸說:“這幾日無事,隻是假裝四處閒逛,實則尋你。看出你也不是多麼難的事情,隻一眼就知道了。”
“這麼厲害嗎?”
“不厲害,隻是知道而已。”
“可惜了,這往後也不知道還能跟阿妄你見麵多少時日,爹爹說今日過後我又要去莊子上住,住到什麼時候也沒有個下文,莊子上可無聊了,除了每天看雨看花,什麼都做不了,鬥地主都少個正常人,鐵柱是個傻子,莊子上的侍衛不敢擅離職守,農戶們跟他們講了規則依舊不明白,糊裡糊塗的,哎,更彆說搓麻將了。”顧珠認認真真的跟阿妄抱怨。
白妄眼底閃過笑意,麵上依舊無甚表情,口中則說著有點怕被拒絕地話:“不若我陪你一塊兒去莊子上過?”
“這個……也不知道行不行,你一個人跟我走?”
“恩,我一個人。”
“就不怕我把你賣了?”顧珠故意調皮問道。
白妄點了點頭:“隨便賣。”
“可你家裡人呢?不擔心嗎?”顧珠是有些心動的,他知道自己如果去求爹爹,百分之百能把阿妄帶去莊子上一起玩,可是白妄不是六月份就要跟船去了嗎?
“現在不過三月底,還有兩月呢,這段時間我哪怕就是死了,也沒人管,隻要六月又活過來就行了。”
顧珠聽白妄說得有意思,一口一碗小瓜子,腮幫子鼓鼓地好奇道:“你這話像是哄人的,怎麼可能人死了,又複活呢?”
“江湖上既然有那‘易-容術’自然也有‘假死方’,你能知道其一,怎麼不知道其二?”白妄頗寵溺地說罷,便不必顧珠再開口詢問,就解釋說,“我同跑船的很多老師傅提起過,早年間有人就會那假死之方,隻是這藥方極為難得,又恐被壞人利用,所以一向不外傳,隻用那假死之方救過一個被株連九族的孩子,那孩子喝了藥,當場在牢裡暴斃,也就不必被砍頭,拖了出去隨便丟了。”
顧珠從小便愛聽故事:“哦?然後呢?”
“然後那小孩自然是假死的,半夜突然來個口氣,把一肚子的湯湯水水都吐了出來,就趁著夜色離開了。”
“真的假的??那小孩家裡犯了什麼罪,怎麼就要誅九族了?”顧珠不解,但直覺這個故事是確有其事的。
白妄搖了搖頭:“不知道,隻是故事而已,傳說有這麼一個藥方,能夠瞞天過海,真假就不知了,我覺得,應當是真的。”
“我也這麼覺得。”顧珠又端起阿妄推來的一小碗瓜子,一口倒入嘴裡,說,“不用給我剝了,你也吃。”
白妄依舊是搖頭,說:“我喜歡給你剝……”
顧珠立馬紅了紅臉頰,哪怕有部分被易-容的皮遮住,卻依舊可見三分羞澀:“我喜歡吃。”
“我知道。”
……
顧珠坐著的地方,可以看見堂上所有狀況,遠遠的瞧見王家人鼻孔朝天的喪著一張臉坐在高堂上,顧珠就覺得無語,又見四伯麻木的跟下人抱著的一隻母雞拜了堂,沒有出什麼幺蛾子,便滿意的點了點頭。
一場婚禮,進行的有驚無險,顧珠想象中四伯大鬨禮堂,當眾宣布他絕不跟死人成親的狀況並沒有發生。
王家氣急敗壞不願意過來坐在上頭完成禮數的情況也沒有發生。
隻是他那位三皇子三表哥,顧珠卻死活還沒有見到,不知是個什麼模樣,是高哇還是矮呀?跟自己的冒牌貨相處得如何呀?聽阿妄說是有些肉麻,可怎麼個肉麻法子呢?真是讓人好奇。
顧珠珠吃席的時候,眼睛一直滴溜溜地到處看,雖然自己沒有夾菜,但是碗裡的好吃的是一點兒也沒有被他吃光的時候,阿妄跟顧炙一直在幫他夾菜,直到後頭他實在吃不動了,碗裡的東西還跟小山一樣冒尖。
正當顧珠珠準備中場休息,喝點茶水,過會兒再繼續戰鬥的時候,不遠處終於是來了兩個疑似表哥和自己冒牌貨的家夥!!!
他眼睛登時目不轉睛盯著那邊,可以看見表哥身為皇子,可以說是非常的哇塞,顏值方麵自不必說,氣勢也是有的,眼睛格外好看,是一雙漂亮的丹鳳眼,隻是吧,自己的冒牌貨怎麼是這個樣子?!跟他不能說是一模一樣吧,隻能說是毫不相乾啊喂!
顧珠:???好哇爹爹,在你眼裡我就是這樣的顧珠嘛?!
“……”顧珠沉默片刻,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跟阿妄說,“那個我跟我爹爹還真是很有父子相呢。”應該是因為父子相,所以大餅爹才用的這個小朋友吧。
白妄對此沒有什麼表示,顧珠說什麼都點點頭。
顧炙則沒有看小叔叔關注的那三皇子方向,而是看著那邊同自己年歲上下差不了多少歲的一桌人,看見那桌上有個黑臉的瘦子搖頭晃腦大放厥詞,指著一個顧家人便道:“我敢斷言待今兄今年又要落榜了,哎,待今兄年年落榜,雖我等也不落忍,但賭場年年還有個專門為待今兄開的局,待今兄,不好意思得很,我今年還是投的你不中,畢竟賠率是一比一千,傻子都知道投你不中才是穩賺不賠的啊。”
“是啊是啊,待今兄,今年你爹還給你娶了個小媽回來,我去算過,這算是招魂進來,很壓人運勢的呀,待今兄今年要自求多福了。”
“不不不,你們怎麼能這麼說?今天可是待今兄父親大喜的日子,提科考做什麼?那東西在待今兄這裡提了也隻是傷心,咱們不如換個題目,說說待今兄家裡今年還了朝廷六百萬兩款項的事?這事兒早就鬨得沸沸揚揚了,到處都有人在誇待今兄家裡富貴滔天,隨隨便便就能拿出六百萬兩銀子,也不知還有沒有剩,不如借小弟一兩個,也好叫小弟家裡也還上一還?”
顧炙曉得顧待今是誰,是四叔的長子,是自己的長輩,同小叔叔是一輩的,得喊一聲待今叔叔。
這位待今叔叔其實跟他差不了多少歲,卻是在他出事之前就開始考秀才,沒想到自己都出來了,依舊是沒能考上,還在自己家裡被如此挖苦。
顧炙看著,抿了抿唇,那鬼手一樣被燒傷過的右手被他藏在長長的袖中,握緊,瞳孔微微顫了顫,不解自家現如今是什麼情況,不是堂堂將軍府嗎?不是父親引以為傲的將軍府嗎?怎麼成了這樣好似任人踐踏的地方?
顧炙晃眼了一瞬,突然卻見小叔叔顧珠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自己的身邊離開,走到了那桌囂張之人的身邊,張嘴就是故意壓低了幾分的嗓音,問那黑瘦的學子,說:“敢問這位學子名號?怎麼顧待今考不考得上跟你有關係?你是他兒子還是孫子?這樣在意?”
“你!”黑瘦的學子一聽是個小孩兒沒大沒小的竟是把自己罵成彆人兒子,“你這潑皮!你又是誰?!我是茅山先生的弟子,學的是正經的文章,平時都在長安求學,是南山書院的學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徐州李氏,李望遠李老爺子是我太爺爺,我叫李昌司,你是誰?!”
在場隻要是稍微有點兒世家大族印象的,應當都知道徐州也有個將軍府,正是李家。
李家在徐州便如同顧家在揚州一樣威風,隻不過跟顧家不太一樣的是,李家人丁單薄,代代單傳,不如顧家這樣枝繁葉茂。
李氏太爺爺還活著的時候就跟顧家不太對付,似乎是因為搶媳婦兒沒能搶過,總之是結下過梁子,後來進入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如今李昌司則特意前來惡心顧家,是自告奮勇要來跟顧家宣戰的!
——誰叫這顧家乾什麼不好?非要做那惡心人的還債之舉。自己成了忠臣,表了忠心,那他們這些還不起債的,你叫皇帝怎麼看他們?!好在老相爺是不追究的,被皇帝討厭也就討厭了吧,不打緊,但這氣,是一定要出的!
李昌司今日是跟著揚州的好幾個同窗一起來參加這場婚宴,勢必要來壓一壓顧家萬年不中舉的顧待今的腦袋,讓顧家當眾丟臉。
隻不過人算不如天算,李昌司從未想過這世上還有個顧珠。
顧珠小朋友甚少聽世家族譜關係,他掏了掏耳朵,漫不經心地搖了搖頭:“哦,沒聽過。”
李昌司一口血差點兒沒直接從嗓子眼兒裡噴出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黃口、黃口小兒!這是誰家的小孩兒?快快帶走,連我李家都未曾聽過,也不知道是多貧賤的門戶,大抵是高攀不上,所以才不知道。”
顧珠從善如流地低了低頭,說:“我是顧家的迷途小書童一隻,素日在府上,隻聽說過尉遲家跟皇家,李家的確是從未聽過,倒不是高攀不上,似乎是無足輕重,所以懶得提的。”
李昌司手抖了抖,聽見原來是個小小書童,冷笑著坐下,說:“我還當是什麼大人物,待今兄,你家小小書童見了做主子的,這麼沒有規矩嗎?”
顧待今聽出珠弟弟的聲音了,奈何又因為五叔的警告,暫且不敢相認,又不知道如何維護珠弟弟,急得滿頭大汗,哪怕是自己被嘲諷都不覺如何,但珠弟弟卻還小,又身份貴重,怎麼能隨便任人謾罵?
“我小主人說,是李公子先沒有規矩,所以小的也不必有規矩。”顧珠餘光看了一眼坐在不遠處桌子的顧炙,雖然說炙哥兒還沒有答應要跟著他學做題,但應該是板上釘釘了吧?
“哦?你小主人?誰?”
顧珠指著那邊的顧炙便說:“顧家族長之子顧炙是我小主人。”
“哈哈哈哈我當時誰?原來是他?”和李公子一夥的紫衫公子頓時哈哈大笑,“原來是那個來贖罪的惡人,他怎地出來了?當年他是我前座,一同學過音律,當年先生還說他是不世之才,結果呢?先生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不過是個隻能成日跪在佛前贖罪的假和尚,被關了十幾年,一步房門也沒有踏出來過。”
李公子聽了介紹,便生出輕慢之心,笑道:“原來是這樣,你小主人派你過來,難不成也是要考科舉的不成?”李昌司有意繼續羞辱顧家,“想來你那小主人既然是族長之子,肯定很不得了吧?他既然想要為待今兄出頭,應該是有些真才實學的,是要高中狀元的吧?厲害厲害!”
“可是不對啊,聽說殿試絕不會選樣貌醜陋之人,你家小主人小時候被火神撩了臉,聽說是醜陋不堪,可惜了,你小主人怕是當不了狀元,隻能中個進士吧?”李公子忽地又笑道。
“又或者進士也懸啊,不是日日抄經嗎?也不知道現在三字經還能不能背下來,怕是都忘光了哈哈哈!”李公子的同行人也笑。
顧珠真的是從未見過如此標準的炮灰反派,就是那種用言語來羞辱主角,激怒主角,最後被扮豬吃老虎的主角反殺打臉的那種炮灰,真的,這李公子絕了,世上原來真的有這種把臉伸過來讓他打的人,誠不欺我。
“公子們笑早了,我小主子絕對能高中!我願意去賭坊開一局,賭我家小主人能中舉,賭我一年的月錢。”老子一年月錢就是一年俸祿,一萬兩銀子哦!
一個小小書童開了個絕對會輸的賭,李昌司等人巴不得號召全城百姓都來看今年顧家雙份丟人!連忙加注:“好得很,既然有人願意開顧炙的局,咱們也不能讓場子冷了,乾脆幫忙加注,改日邀請同窗好友還有親朋們都去買一手?”
顧珠看他們這吃屎怕趕不上熱乎的勁頭,很滿意,待今大哥迂腐是迂腐,但絕不允許彆人欺負他!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後,顧珠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跟顧炙侄兒說:“怎麼辦?你必須中舉才能幫你待今叔叔挽回掩麵,哎,是我的錯。不過炙哥兒,晚上跟我去莊子叭?咱們集中複習的考題我都準備好了,你放心,跟著我學,妥妥過關!”
雖然原本就堅信自己的應試教育衝刺法一定能讓聰明的炙哥兒中舉,但當狀元什麼的,顧珠其實可沒有想過,那有點太誇張了,古代考試要是當真這麼簡單,狀元得遍地走了。
他也沒想用這個賭來逼炙哥兒跟自己學習,實在是腦子一熱就上去想要瘋狂打臉,人家都把臉伸過來了,不打他手癢嘛!
顧珠跟炙哥兒說完,眼巴巴盯著顧炙。
顧炙環視了一下滿座賓客,最後鄭重地看著身邊才七歲的小叔,說:“炙哥兒的命都是小叔的,小叔讓炙哥兒做什麼都行,更何況若炙哥兒當真能夠光宗耀祖,何樂而不為呢?請小叔教我,教我一切。”
顧炙小聲道。
顧珠聽了個熱淚盈眶,看了一眼還被顧炙藏在袖子裡的鬼手,說:“你放心,你的手我也會想辦法。”
顧炙搖了搖頭:“已經很好了,我從未如此開心過,小叔。”他能重見天日,這都是小叔的功勞,若這世上有神仙,顧炙覺著,應當是突然闖進佛堂將他拉出去的小叔的模樣。
“咳咳,彆叫小叔,我現在可不是你小叔,小心被人聽見。”
“哦,好。”
這邊打賭的消息不到片刻就傳了出去,有李公子的小廝跑腿去坊間吆喝,說今年顧家兩個人下場考試,顧待今的賠-率是一比一千,顧炙的賠-率是一比一萬!
顧珠這邊不甘示弱,跟阿妄說了幾句悄悄話:“你要是信我,就跟我一樣,等放榜的前一刻,把手裡所有的錢都壓在我家炙哥兒身上,保準你賺個翻天。”
阿妄點點頭:“我自然信你。”
顧珠被取悅,甜甜笑了笑,覺得今天出來的真是時候,發生的全是高興事情,誰知道餘光就看見自家三皇子、也就是他三表哥在角落,拉著自己替身的手爪子非常油膩的親了一口……一口……口……
——救命!!!這是什麼鬼?!三表哥,你可是我親表哥啊!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