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站起身,緩步朝他走去。
目光落在他臉上的黑布上。
看了半晌,才注視著他搖了搖頭道:“並不久。”
“有幸聞得先生這番言論,再久也是值得的。”
“隻不過,寡人有些好奇。”
“在這破敗的院落之中,先生雙目不可視物,是如何能夠寫出雪中那樣的文章,如何得知《掄語》背後的真諦?”
範季把玩著手中枯黃的樹葉,緩緩道:“有些人沒有見過汪洋,以為江河最為壯美。”
“而有些人,通過一片樹葉便能看到整個秋天。”
嬴政的目光也落在他手中的樹葉上。
“所以,先生是後者?”
範季搖頭笑道:“行萬裡路,才能得見天地之廣。”
“秦王也說了,我雙目不可視物,又何來見與不見之說。”
“心中有天地,便能得見世間萬般景色。”
“心有多大,天地便有多大,景色便有多美。”
嬴政閉上眼睛,站在院中紛紛揚揚的落葉下沉默了許久。
他在細細品味著這番話的含義。
“先生的意思是,眼界的大小,完全取決於心,而並非於形?”
範季笑了。
“是你心中的天地更大,還是你眼中的天地更廣?”
嬴政沒有猶豫便回道:“自然是心中的天地更大!”
“寡人的心中,有一片廣袤的天下。”
“其之大,非眼界所能覆蓋;其之廣,非常人能夠想象!”
他緊緊握住了背在身後的拳頭。
一股猛烈的豪情隨著這句話在他心中激蕩。
範季能夠感受到他其實的內心,豪情中充斥著氣吞山河的氣魄。
但是,範季卻輕笑了一聲。
問道:“那為何,秦王的臉上還有失落?”
嬴政怔了怔,充滿驚訝地看著他。
詫異道:“先生怎麼知道寡人臉上的表情?”
“因為我的耳朵能聽到,我的心能看見。”
“我聽到了秦王的無奈,看到了秦王的失落。”
範季繼續侃侃而談道:“你有登天之誌,卻奈何無攀雲之梯。”
“你想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如今卻連自己的安危都無法保障。”
“因為你會死。”
嬴政猛地僵住了!
似乎是被範季這句話驚到,語氣有些失態:“你說什麼?”
範季依舊淡定,說道:“關鍵是什麼時候死,如何死。”
嬴政臉色變得難看。
他到現在才真正發現範季的不同尋常。
他好像什麼都知道!
沒有人比嬴政更清楚自己的處境。
範季輕輕抬起手掌,手心中的樹葉無風而起。
緩緩飄到空中,飛向嬴政。
嬴政伸手接過,不解地看著他:“先生難道知道?”
範季沉吟道:“我曾穿過歲月長河,曾親眼見證過自己的死亡。”
“我亦曾暢遊曆史,目睹過千年的變遷。”
“你,信嗎?”
嬴政呼吸逐漸變得急促,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寡人不信……”
什麼樣的人才能穿梭曆史長河,什麼樣的人見證過自己的死亡還能好好活著?
又是什麼樣的人,可以得知千年的曆史?
若是真有這樣的人,應該被稱之為神才對。
範季徐徐問道:“秦王怕死嗎?”
嬴政目光中透著無比的堅毅:“自然不怕!”
“每個人都會死,不是嗎?”
“寡人隻怕,抱憾而終!”
人活著,抱負卻未實現。
這才是一個胸懷大誌之人最為殘忍的結局。
“先生究竟,想與寡人說什麼?”
嬴政並不認為範季會問他這樣沒有意義的問題。
範季緩緩抬起頭,感受著微風拂過臉頰時的溫柔。
慢條斯理道:“高山變成深穀,滄海化為桑田。”
“夏日的枯榮,國家興衰。”
“人的生死,真是神秘莫測。”
“十年可辨春去秋來,百年可證生老病死。”
“千年可歎王朝更替,萬年,可見鬥轉星移。”
“人生不過區區數十載,秦王既然連死都不怕,那還有什麼好畏懼的呢?”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