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的這名女子微微躬身,朝床榻上的許清彎腰致歉。
許清能從對方顫抖著的肩膀看出,她應該在十分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這樣未經世事的弱女子,能是狠下心毒死人的凶手嗎?
“聽海總管說,你喜歡詩詞歌賦?”
陸晚禾抬起頭,黑白分明的杏眸裡浮現出一抹訝色。
她本以為自己隻是來走個過場,誰料到許家公子竟與她攀談起了詩詞。
對方是何用意?難道他發現那件事了?
“陸姑娘?”
陸晚禾被許清輕聲喚醒,才發現自己的目光正與其對視,當即移開瞳目,螓首微顫。
“嗯。”
她是用鼻音作答,聲音軟糯的如幼貓一般,讓人耳內作癢。
“我也喜歡詩詞歌賦,不如你念些詩詞給我聽?”
許清發現這陸晚禾總不願正視自己,便提議讓她說些這個時代的詩詞緩解氣氛。
一來可以確認自己所屬的朝代是否與上一世的記憶裡相同,二來可以更加細微觀察陸晚禾,看她是性子軟弱,還是心裡有鬼。
陸晚禾怔在原地,有些發怵。
許清這人她再了解不過,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公子哪懂得什麼詩詞歌賦?
他在故意捉弄自己嗎?
“怎麼?不會背嗎?”
這句話的侮辱性極強,眼前的這名女子覺得自己再不濟,也不能在心愛的詩詞歌賦上丟臉,便強行穩定住心神,緩聲念道。
“花間酌酒月下逢,應是綠意曉聲濃。與卿未許平生意,彆有相思一萬重。”
從平仄規律和句型上來看,這首詩已經高出畫作那首太多水平,但仍不是許清記憶裡的古典名作。
為確保自己的判斷沒有失誤,許清點了點頭,繼續問道:“有拿手的詞賦嗎?”
陸晚禾見許清的表情沒有變化,斷定對方仍和以前一樣,不懂得詩詞歌賦的半分皮毛。
畢竟這首詩大有來頭,是今年火遍大江南北的北川遊記,當今詩壇足以封神的存在。
“也有,但是夫君聽得懂嗎?”
許清抬起頭,碰巧看見陸晚禾那雙清澈的瞳目裡閃爍著晶瑩的亮光。
她雖然很怕對視,但仍努力看向自己,表情裡有著一絲委屈和倔強。
“古往今來,文人才子創作的詩詞萬萬首,夫君想讓我背到何年何月去?”
許清聽出陸晚禾的不情願,帶有歉意的笑了笑。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我隻是失憶之後,突然覺得詩詞裡的平仄聲調著實有趣,就想和你一起探討一下……沒想到讓你不開心了。”
陸晚禾本已做好了與許清翻臉的準備,但她沒想到,這位平日裡極易動怒的許家公子竟沒有一分一毫的怨言,反而主動與她致歉。
這與傳聞中的他是一個人嗎?
不對,在家裡人與許家說親的時候,她曾帶著季夏在二樓的井孔裡窺視過許清。
當時的許清因見不到自己的容顏,就在樓閣裡胡作非為。
最後還是家裡的一名醜丫鬟替自己擋了災,被這家夥看去,才打消了對方的興致。
現在的他,應該是看自己的真容好看,刻意收斂了原本的心性。
想到這裡,陸晚禾默不作聲,隻盼著這次見麵能快些結束。
許清也覺得這位三少奶奶沒有多留的意願,便主動開口說道:“時間不早了,你早些回院吧。”
“謝夫君體貼,既然夫君的身體並無大礙,奴家就先行告退了。”
即便在心中對許清有所偏見,但陸晚禾仍把麵子上的禮儀規矩做的很足,博得了許清的些許好感。
在陸晚禾步履輕快的退出內房,拉開房門的時候,許清叫住了她。
“應是綠意曉聲濃這句話很有意境,配花間酌酒總有些不太搭,不如試試月夜孤船的景色。例如昨夜月隱呼起風,江上寂寥漁火空,臥船辭雨聽鳴蟲,應是綠意曉聲濃。”
陸晚禾呆愣在了原地。
她隻記得那晚的微風,吹動了天上的暉光。
……
回到院落內的陸晚禾麵容呆滯,反複重複著許清最後念出的詩詞,將其拓寫在了宣紙上。
季夏瞧自家小姐失魂落魄的模樣,一開始還以為她在房內受了欺負,可看到紙上的詩句後,頓時明白了其中原因。
耳濡目染的環境下,她對詩詞也有著一定的了解。
“應是綠意曉聲濃這句話不是馬探花在京城北山寫的嗎?何時被人填改為漁舟夜火了?”
季夏念了幾遍,突然發覺這句話在改完之後更有意境和畫麵感,她甚至能在腦海裡幻想出漁船夜景,燈火寥寥的場麵。
“小姐,這是您改的詩嗎?真是好的不得了,壓了那馬探花一頭……若科舉允許女子應試,榜單上必定有我家小姐的一席之地。”
季夏誇的越狠,陸晚禾聽在耳朵裡就越不是滋味。
她完全沒想到對詩詞一竅不通的許清,竟能改出如此佳作。
其實文人墨客,才子佳女,努力在詩詞歌賦上有所建樹,圖的就是一個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膾炙人口的詩文辭賦,往往就是他們一生成就的肯定。
為什麼自己作了那麼久的詩詞都得不到一篇滿意之作,卻能讓許清漫不經心的隨口說出?
“不是我,是許清。”
“少爺?騙人的吧?”
季夏聽到小姐的回答,立即搖頭否認道:“小姐您可彆開玩笑了,當初他來咱們府上接親,你在房間前寫了春夏秋冬四個字,你說這許清隻要對上任意一首詩,伱就心甘情願的走上花轎。”
“結果,那許清把胸前的紅花扔了不說,還說他這輩子最討厭題詩作詞,轉頭就跑去紅鴛閣裡左擁右抱,聽戲唱曲……您都忘了嗎?”
陸晚禾沉默半晌,緩聲答道:“我沒忘。”
“對呀,小姐您當時哭到了半宿,心都傷透了。要不是因為老爺子的遺願和婚書,咱陸府的門檻早就被提親的人踏破了,哪輪得到他?”
季夏滿是不屑的說道:“他連一首四季詩都背不出來,怎麼能改的出這種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