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青竹聽到聲響,焦急地問:“主子?你可有事?”

“無事。”裴君琅眼底一片徹骨寒意。

“主子……”

“退下!”郎君厲聲,“滾!”

“是。”

青竹不敢忤逆裴君琅的意思,他的命都是主子救的,唯他的話馬首是瞻。

他隻能擔憂地瞥了一眼昏暗內室那一道壓抑孤獨的身影,老實告退。

也是落地的這一瞬間,裴君琅福至心靈。他忽然明白葉薇那一碟糕為何沒有送第三次。

因為拉攏他,並無好處。

所以,旁人沒必要費心。

很好。

裴君琅的生活又恢複成一片死水,蕩漾起的波瀾漸漸消弭,歸於平靜。

二皇子的居所寂靜無聲,大皇子裴淩所在的喜香院卻門庭若市。

世家的孩子聞訊,知道皇家蒞臨鄉野地,特地從各個州府派出嫡支的孩子前來葉家,同皇裔攀交。

大乾國的官製特殊,八大世家與皇權分庭抗禮,各掌一半國製。

每一項國家的裁決先經過八大世家的桌案,再呈於皇帝的桌案前,因此皇家與世家的關係既親厚又劍拔弩張。

原本持平的權勢,因葉家的叛變而出現了縫隙,皇帝想乘勝追擊收複皇權,自然要和世家的公子小姐打好交道。

葉家子女能和皇裔們多交際,是皇帝樂見其成的事。

不少世家長者觀望,猜測皇帝許給周家一個後位,或許還會許給葉家一個太子妃位。

葉家溫婉美麗的嫡長女葉心月便是上乘人選。

廳堂外,公子小姐們笑談京中趣事。

內室裡,身著一襲雲煙紋玄衫的裴淩輕掀開茶盞,淩冽的眉眼掃過底下那一名皇後派來的暗衛,低語:“我與二弟落水時,他險些溺亡也沒用腿腳掙紮,若非葉家女趕來及時,他必死無疑。看來,他腿疾是真……這個奴隸養出的孩子,真成了廢人。”

裴淩鬆了一口氣,母親總算能夠放心了。

一個不良於行的殘疾皇子,如何同他爭奪帝位?

看來裴君琅並非城府深沉,一直蟄居暗處韜光養晦,他是真廢了。

暗衛了然。

他剛飛簷走脊要走,又想起皇後的囑托,問裴淩:“娘娘托屬下問您一句,葉家長女如何?”

裴淩想到他被人費力馱出寒潭,一睜眼便是一張擔憂的女子臉,柳眉櫻唇,溫婉至極,心間一暖。

他頷首:“母親的眼光不錯。”

言下之意,便是允了皇後提出的聯姻一說。

暗衛明白了,自行離去,給皇後複命。

也是這時,珠簾一陣翻動,蓮花畫屏外傳來女子嬌俏的聲音:“殿下,我等要去牡丹閣觀魯家的機關燈,您去嗎?”

裴淩認出,這是葉心月的聲音。

今日是八大世家裡最擅機關術的魯家燈會,許多世家小姐都會應邀過府慶賀,天家自然也要捧場。

裴淩點頭,難得語氣裡帶笑:“葉小姐相邀,我又怎會拂了你的麵子,一同去吧,我讓人備車。”

“真好!”

廳堂一陣喧嘩,一個個笑讚:“還是心月麵子大,竟請得動大皇子出行!”

葉心月麵對閨房密友的打趣,羞赧地道:“少開我玩笑!也是大殿下賞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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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世家各有所長,譬如魯家便擅機關術。

聽聞他們曾製作過無需人驅動的傀儡兵為天家征戰沙場。

隻是此術太過隱秘,非本家不得外傳,葉薇也隻是聽說,無緣得見。

她不由想,那葉家的長處又是什麼呢?

想來,她的父親葉瑾也並不會把傳家術交到葉薇手上,問也沒用。

葉薇是庶出,剛回本家,名字還未曾記錄於族譜之上,因此她沒有資格參加魯家的燈會。

而這一場盛況空前的燈會,定有皇家坐鎮,她不想和裴淩撞上。

葉薇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很聽勸,特彆是母親徐靈雨的話。

她抬頭,望向漫天璀璨的繁星。

女孩兒彎起唇角,悄聲說:“母親,我活到十三歲了。如你所願。”

她忽然想起,在這一座孤城似的大院裡,或許也有另外一個和她同病相憐的可憐人。

裴君琅腿腳不便,應當不會出府吧?

既如此……

葉薇吩咐桐花,跑了一回灶房,又端來一碟點心與一壺花茶,乖巧地送往裴君琅的院子。

小院依舊寂靜,門可羅雀。

唯有兩盞供小郎君溫書的瓷燈散發黃澄澄的光芒。

葉薇這次學乖了,她站在離裴君琅十丈遠的遊廊處停下,青竹的劍都沒來得及開鞘。

青竹瞥了葉薇和桐花一眼,飛身入內室稟報——

“二殿下,葉家二小姐……又來了。”

裴君琅今日以“湖水入肺腑咳疾漸重”為由,拒絕了魯家燈會邀請。他去了隻會掃興,以及被世家子女們議論,倒不如留在府上。原以為無人打擾,哪裡知道還有聒噪的蚊蟲來煩他。

今日風大,裴君琅特地披了一件厚重的鶴氅,束了蓮花玉冠,長長的、烏黑的發尾垂落肩側,襯得雪膚更白。

他喜歡喝茶,眼下,一手與自己對弈,一手品茶,還算自得。

聽到青竹的話,一貫下棋神速的少年稍稍怔住。

“她來做什麼?”

青竹搖頭:“屬下不知,但人……放還是不放?”

裴君琅白皙修長的指尖撚著棋子,難得舉棋不定。

他的唇縫微緊,思忖了許久。

眼風瞟見案上那一碟糕。

裴君琅棋子終於落下,姣好的麵容也終於柔和了一些。他緩慢啟唇,低喃了一字:“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