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她又塞了一塊糕給桐花,“知道的越少越長壽,我是為你好。”
“嗯!奴婢都聽小姐安排。”
“真乖。”
主仆倆嬉笑著,沿著一重重深宅月洞門,回了楓華院。
不遠處的鬆柏枝頭,樹影婆娑。
抱劍倚樹的青竹目送葉薇歸院,又踢踏枝椏,悄無聲息回了居所。
洞開的門窗,寒風大作。
裴君琅身上那一層鶴氅重新覆於肩側,他仍是待在原地,麵無表情地飲茶。
直到青竹單膝跪地,複命:“主子,葉二小姐已平安回院。”
裴君琅沒有對此事做出任何回應。
他仿佛聽不到聲音,靜坐良久,漠然地揮手。
“退下。”
“是。”
青竹遁離小院。
風聲依舊蕭蕭,裴君琅滾動木輪椅,親手關上了窗。
居室再度歸於沉寂,沒有一絲一毫人氣。
他想,葉薇今日受了驚,往後應該不會再來了。
這樣很好,沒人煩他了。
-
魯家燈會。
山水圖自走燈自山腳一路點到山頂,掛滿了歇山頂的瞭望塔。
黑峻峻的深山密林燃起一豆豆光,燭火流彩,美輪美奐。
此處由皇家禁軍設下路障,隻允許世家子女與皇親國戚通行,州府百姓隻能在遠處遙遙賞燈,沾一分喜氣。
瞭望塔的密室內,坐著四名世家的尊長。
他們特地掩人耳目,在此地聚首,商議要事。
機關客魯家的掌權人魯明,放下手裡盤的桃木球,憂心忡忡地說:“今日陛下的話,爾等都聽到了?”
“嗬,早在葉家叛變、報效皇室的那一日,我就預料到了。他看重小利,一心要進官場謀個前程,最後搭進去的就是咱們的命。”
說話的人是百蠱君謝家的家主謝聞。
他似是動了火氣,手裡的蠱蟲感受到主人家的戾氣,從小甕裡爬出來,嘶嘶吐著氣。
謝聞心疼地親了一下百足蟲,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蟲身。
謝聞的話不無道理。
自打赫連家銷聲匿跡以後,八大世家僅剩下七個。
原本他們同仇敵愾,一塊兒抗衡皇權,大家都能揚眉吐氣,分到一杯羹。
可偏偏有人不滿足於自家分到的那塊糕餅,總是野心勃勃想得到一塊更大的。
於是,周家先和皇帝裴望山聯姻,獨得後位。
葉家也不甘心,入了仕途,爬上戶部尚書的高位,在朝堂裡有了話語權,成了天家的奴。
這樣一來,他們世家的心就不穩了。
皇帝放出了餌,想要誘更多的世家人叛變,可是當他把僅剩的七個世家都招入麾下,又會發生什麼呢?
世家掌權的局麵,毀了。
引發的後果,他們想都不敢想。
濟世醫白家的白梅,淺飲了一口茶,氣定神閒地道:“周皇後、葉瑾尚書、焦蓮都親近皇家,就剩下咱們四家人還在負隅頑抗,真爭起權來,四比三,我們勝算還是大一些的。但你們可不要犯糊塗,皇帝嘴上說得好聽,會善待世家,真的等我們交出了權,恐怕就要任人宰割了。到時候,彆說數百年家業和傳家術,就是子孫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白家最擅醫術,多年與人打交道,深諳人性。
皇帝打的算盤,她能不知嗎?
無非是現在還忌憚剩下的難拉攏的四大世家,等他威逼利誘,一個個哄騙入局,屆時沒他們好果子吃。
唇寒齒亡啊,大家的命脈都是連在一起的。
“既如此……”簾子後的千麵郎沈追命道,“我們不如順從陛下的命令吧,總得給點甜頭,穩住天家,往後才好圖謀後事。”
魯明歎氣:“追命兄弟的意思是,皇帝既要辦世家官學,那便辦?可是,他要宗室子弟與世家子女一塊兒入學,不就是打著要逼我等教授傳家術的算盤嗎?我等就靠這點能力吃飯,哪裡會輕易告知他人。”
“你不辦就是抗旨不遵,有了反心,皇帝找到借口,第一個拿你開刀。”謝聞古怪地笑了下,“是不是蠢,反正我等又不可能傾囊相授,給那些毛頭小子學些皮毛應付差事也就罷了。”
說到這句,白梅的臉色忽然變得古怪。
她蹙起眉頭:“皇帝這麼聰慧,又怎不知你我的心思?即便知道我等不會好好教學,也執意要辦世家官學,他打的算盤究竟是什麼?”
“後輩,他要圈禁這些世家的後輩……”
孩子是一個家族延續的火種。
沈追命閉眼:“凡是送到官學裡的嫡支子女,爾等都要留心看顧了。”
若真是沈追命說的那樣……眾人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那他們必須派世家得力的精英弟子入官學,為自家孩子保駕護航了。
免得皇族心黑,連孩子的命都要謀算了去。
這一夜,高塔外,郎君姑娘們成群結隊賞燈,一片歡聲笑語。
塔內,燭火明滅,四位家主麵麵相覷,死一般的寂靜。
-
隔天清晨。
難得下了一夜的雨,把積雪衝刷去,庭院地麵凝結一層薄薄的冰。
梅花被風雨打落,枝椏也掛了幾串剔透的冰淩子。桐花怕那些冰柱不長眼落下來,砸到葉薇的頭。
她特地抖了一件兔毛鬥篷,護住葉薇的發頂,“二小姐留心。”
主仆兩人快步穿過梅樹林子,往葉老夫人所在的院子趕。
葉家不算規矩死板的世家,給長者請安也隻需朔望日,也就是每月的初一與十五早晨,一齊在花廳裡會麵便是。
原本來給葉老夫人請安的人,唯有葉家主葉瑾的孩子們,也就是嫡長女葉心月與庶次女葉薇。
偏偏今日不同,庭院裡熱鬨非凡。
葉瑾那些早已分家外出的兄弟姐妹們,紛紛帶著自家的孩子來拜見老夫人,眼下不年不節的,毫無征兆齊聚一堂,倒讓人感到詫異。
葉薇不免思考,是否葉家有什麼香餑餑,引得這些無利不起早的親眷來哄搶。
思忖間,她忽然看到不遠處走來的大皇子裴淩,以及跟在他身後的裴君琅。
裴君琅坐在木輪椅上,由青竹推進廳堂。
他難得出門見一次客,穿了一件遠山紫圓領袍,許是生來怕冷,肩上還攏一層厚厚的狐毛鬥篷。白皙的臉輕靠在柔軟的白毛裡,纖薄唇瓣微抿,狹長鳳眼低垂,眼角細小的淚痣若隱若現。明明是漂亮的美少年,卻成日裡懨懨不歡。
葉薇不由勾起嘴角。
他好像待人接物一貫如此冷淡啊。
似是葉薇的目光太灼熱,裴君琅輕輕抬眸,對上了小姑娘昳麗的眉眼。
郎君一怔。
葉薇則乘勝追擊,故意和他套近乎,無聲地喚:“二殿下,早安。”
裴君琅看懂了她的唇語。
與此同時,葉薇櫻唇上下微啟,嬌俏可人。他又想到昨夜女孩兒被糕餅塞滿腮幫子、鼓鼓的臉頰。
那塊糕,沾過他……
裴君琅忽然滿心不適,耳朵隱隱升溫。
他錯開眼,冷聲吩咐青竹:“去花廳。”
他不想留在這裡。
青竹照做。
葉薇眼睜睜看著昨夜還算相談甚歡的少年,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無奈地揉了下臉,對桐花竊竊私語:“我想了想,你說得很對。皇子們的確脾氣大,很不好相與。”
“是吧!奴婢沒說錯。”桐花握拳,大有尋到知己摯友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