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罵:“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忤逆不悌,頂撞父母?!”
“父親,娘她死得冤枉……”
“混賬!”裴望山沒了帝王的寬容,狠厲嗬斥裴君琅,“證據確鑿,你竟還想為那賤人辯解?!朕早說了,你長於刁婦之手,早晚會變得脾性乖戾,是非不明。是皇後一直為你說話,讓朕念在你年幼,尚有孺慕孝心,不要拆散你們母子。你不念嫡母的善心,竟還敢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來人,把他給朕拖下去,禁足明月閣!”
裴君琅非但討不到母親要的公道,還把自己折損進去了。
他忽然明白,可能不是是非對錯的緣故,而是小小美人與尊貴皇後的博弈。
皇帝會判周皇後贏。
這是處世之道,也是殘酷的政治。
令人惡心、作嘔。
一場大雨淅淅瀝瀝地下,裴君琅被風雨淋了個透心涼。
太監架著他的手臂,將他拖回閣殿中。
裴君琅沒了反抗之力。
他翻箱倒櫃,從箱籠裡搜刮出名貴的珠玉,和仆從們換取一捧母親的屍灰。
這是無權無勢的失寵皇子,能為自己留下的……唯一一點母親的屍骨。
幸好,蠻奴還是留給了裴君琅一點東西。
那是一個隻能由裴君琅親啟的匣子。
母親死了很久,久到他都忘記了。
但裴君琅記得蠻奴的笑顏。
和眼前活生生的女人重合。
是夢嗎?還是說,他的母親死而複生了?
裴君琅坐在木輪椅上,靜靜注視門口笑顏如花的女人。
他的左手邊的桌案上,擺著一包沒能來得及喂給母親的蜜煎櫻桃。
裴君琅抿唇,他死死盯著蠻奴,小聲喊她:“阿娘?”
“小琅。”蠻奴回頭,對兒子笑得溫柔。
竊喜、惶恐、無措的心緒,淹沒了裴君琅。
他無所適從,不知道該怎麼辦。
裴君琅幾乎是下意識拿起那一包蜜煎櫻桃,喂給母親。
蠻奴蹲下身子,接過裴君琅喂來的那一枚蜜煎櫻桃。
頃刻間,少年淚如雨下。
他沒有哽咽,隻是死死咬住牙關,問:“好吃嗎?”
“小琅喂的,自然好吃。”
“是嗎?”裴君琅垂下濃長眼睫。
“小琅,你怎麼落淚了?不開心嗎?”
裴君琅不語,他隻是細細撫動這一雙不能動彈的雙腿。
錯了,他認錯了。
裴君琅怏怏不樂,道:“娘,我這雙腿,傷於你死之後。”
聞言,蠻奴怔住。
裴君琅順勢伸手,掐住了女人纖細的脖頸。他眉眼殺心漸起,聲音漸漸變得陰鷙。
“所以,多謝你贈的這一場美夢。隻可惜,我不領情。”
少年郎的掌心不過動了一點力氣,蠻奴的身體便慢慢虛化,最後化為無數火燒後的灰燼,隨風消逝,化為烏有。
他的母親,再一次消散了。
裴君琅垂眉斂目,緘默不語。
像是早就習慣了失望,所以心裡沒有半點波瀾。
不遠處的宮牆囚出一塊又一塊方正的天地,天空是黑的,沒有一絲風。
陰暗、可怖,毫無生氣。
這就是他活過的十幾年。
裴君琅無聲嗤笑,坐在木輪椅上,盯著天空發呆。
可是這時,烏雲忽然翻卷,漸漸的,他的世界有了色彩。
一道絢爛的天光鑿破夜穹,漏下一重金芒。
“二公子?小琅?你醒醒啊!”
“聽到了嗎?二公子?”
裴君琅皺眉,他聽出這是哪個小傻子的聲音。
她樂此不疲呼喚他。
真的好吵啊。
“閉嘴。”
裴君琅嫌棄葉薇,臉上的苦澀卻也因她的聒噪漸漸褪去。
少年嘴角又一次桀驁上揚。
他閉上眼,腦子再次混沌。
墮入黑暗的瞬間,裴君琅心裡在想——
母親雖死,但他如今似乎也不算……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