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今天算是認栽了,你是踩哪條道的,可敢留下字號?”
這軍官也是積年宿將,戰爭經驗豐富,知道哪怕是那些號稱非人的大拳師,在戰場上,也絕無徐行這般凶悍。
自己手下這批軍士早已給徐行殺得心驚膽戰,再打下去,隻怕連最基本的陣勢也維持不住了。
反正那些犯人都已逃了出去,又有如此凶神擋關,何必為了點錢糧,拿弟兄們的命去拚?
聽到這江湖氣息濃鬱的喊話,徐行根本懶得回答半句,鐵棍一橫,擺出一夫當關的姿態。
那張俊逸英武的麵容,已是滿臉血汙,此時望去,就如夜叉惡鬼一般,烙印在眾多軍士心坎。
等到齊大柱他們走遠後,徐行也沒有跟這群人再糾纏的意思。
他將鐵棍扛在肩頭,朝著另一個方向,縱躍而去,身子一晃,便已掠出數十步。
在西北塞外殺蒙古兵,最重要的不是殺人手段,而是跑路的功夫。
草原廣闊,一馬平川,拳師的身法必須要快過那些自幼長在馬背,精擅騎術的韃子騎兵,才能殺人後安然離開,否則便是被當做獵物,圍獵而死的下場。
徐行在塞外殺了一百來號蒙古兵,哪怕是韃子最快的馬,都沒能追上他的速度。
所以,他隻是一動身,便消失在眾軍士的視線中。
雖然今晚已大開殺戒,但徐行還未準備收手。
因為他知道,真正該死的,是那些謀劃改稻為桑、毀堤淹田之人,更是那個,斂天下之財以肥自身的獨夫民賊!
何茂才既死,其他人也跑不了!
——
距杭州東方十裡,有一占地極其廣袤的山莊,極為幽靜,能聽見隱約水聲,似乎其中還有一座曲水流觴的園林。
在杭州,能夠坐擁這般庭院者,有且隻有一人,那便是江南第一富商,沈一石。
這是沈一石為接待某些高官,專門遣人修築的彆院,地處杭州郊外,極易掩人耳目。
內裡房子足有數十間,一色的上好紅木建造,山莊外都是厚磚砌成的圍牆,足有三人高,牆上滿是鐵蒺藜。
莊園四處,都有石塔搭成的瞭望台,用於觀察四下情況,若有動亂,隻要派遣精擅射術的箭手上台,就算外有數百人,也難以攻打進來。
東南海寇肆掠,豪強家裡修建些防禦設施,也在情理之中,不過規模這般大的,也極罕見。
鄭泌昌正在山莊最正中的會客廳裡,跟沈一石談著毀堤淹田後,購買受災田地的事。
這位富甲一方的豪商,並不身披錦繡羅綺,隻著粗布藍衫長褂,腳蹬平底黑布鞋,麵容儒雅,雙目愁苦。
光看這模樣,比起商人,倒更像是個飽學經典,卻鬱鬱不得誌的書生。
在鄭泌昌麵前,沈一石表現得極為恭謙,弓著身子,雙手斂袖,一副學生請求指點的模樣。
鄭泌昌對他這副姿態極為受用,端起茶碗,輕輕抿了一口後,將毀堤淹田之事,儘數告知。
見沈一石耳聞官府將要水淹九縣,猶然鎮定自若,鄭泌昌不由得在心中暗讚一聲,光憑這份靜氣,沈一石就不愧是江南第一。
聽完後,沈一石也恪守自己身為“白手套”的職業操守,根本不問這其中緣由,一開口,便直指解決實際問題的關隘。
“這麼大的事兒,隻怕還要跟馬大人、楊公公打個招呼才是。”
鄭泌昌露出微笑,頷首道:
“老沈,跟你說話,就是省心,放心吧,馬寧遠已經在來的路上。
楊公公知道的比咱們還早,新安江河道監管是他義子,他老人家現在正在那裡安排。
老何還有些事,辦完了就過來。”
沈一石是絕頂聰明之人,一聽鄭泌昌等人已提前通氣,就知道,今天這一局,其實是專為馬寧遠所設,微微頷首。
他又抬起頭,看向立在鄭泌昌身後,正在神遊天外那三人,有些遲疑地開口道:
“鄭大人,敢問這三位是……”
這三人,一個是頭裹布條,肩係披風的老人,一個是滿胡子拉碴,瞧著樸實的中年人,一個是腰間佩劍,滿身銳氣的鬥笠女子。
鄭泌昌沒有提這三人的出身,隻是著重表明了他們的作用。
“這是小閣老安排的高手,要成事兒,就靠著這三位呢。”
說完,鄭泌昌又轉過頭,朝著門外,皺眉道:
“老馬怎麼還沒來,我來之前就找人招呼他了,現在也該到了吧。”
“什麼事兒這麼火急火燎的,我的鄭大人?”
說曹操曹操到,鄭泌昌話音未落,馬寧遠的大嗓門已在門外響起,接著一步邁過檻,進了客廳。
鄭泌昌一笑,沈一石迎過去,一邊把馬寧遠往椅子旁帶,一邊壓低聲音跟他說了一陣。
馬寧遠落座後,已是一臉驚恐,還不時抬頭,望向鄭泌昌身後那三人,欲言又止,怔怔出神。
鄭泌昌又端起茶,眉目低垂,不著痕跡地瞥了眼馬寧遠,心中轉動著念頭。
若他真個不願意,隻怕……
他轉過頭,跟那三位黑石高手眼神交流了一番,才又把目光投向馬寧遠,這便是要逼馬寧遠表態的意思了。
馬寧遠看出鄭泌昌的意思,甕聲甕氣地開口:“我不明白,這麼大的事,為什麼要瞞著部堂大人?”
鄭泌昌放下茶碗,眯起眼,悠悠道:“這不是我和何茂才的主意,是閣老、小閣老的意思。”
馬寧遠從這話中聽出了鄭泌昌的潛台詞,失聲驚呼:“閣老、小閣老不信任部堂了……”
鄭泌昌沒說話,沈一石卻適時上前,溫聲解釋:
“閣老他們瞞著胡部堂,也是為了保護他。你也知道胡部堂的性子,要是叫他知道了,指不定做出些什麼事來。”
鄭泌昌察覺馬寧遠的掙紮,站起身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趁熱打鐵,懇切而言:
“改稻為桑畢竟是國策,因此不能實行,礙了大事,等聖上知道了,第一個問罪的就是胡部堂。”
聽到這話,馬寧遠也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