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繼續道:“我聽小和尚說過,你們黑石的轉輪王,好像奪了半具達摩遺體在手,現在看來,果然不假。
既然有幸遇上了,就讓我看看,這所謂的‘仙寶’,到底有多少神效吧。”
連繩聽到這話,忽然大笑,語氣中帶著些憐憫,語重心長地道:
“聽口氣,你也相信什麼‘仙寶’的鬼話?
丹道丹經,說起來玄妙,參透了,也就是那麼一回事,由人而仙,不過虛話。
我雖破關失敗,卻有得,拿得起放得下,敗了也就敗了,算不得如何。
拳術就算再高,可一味執迷,怕是最後隻能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啊。”
連繩的言語的確是高深,有種蠱惑人心的氣質。
三言兩語間,就連雷彬、細雨兩人都受到影響,渾身殺氣消了些去,顯然是在認真思索。
武叩仙門,是武人千百年來的追求,一旦傳說破滅,信念被擊潰,對武人,尤其是對有誌於無上武道的天才人物來說,打擊相當大。
徐行也笑起來。
那完全是一種大人對待孩童的態度,童言無忌,何必反駁,隻是覺得好笑而已。
他看著連繩那種自以為是的模樣,搖搖頭,歎息一聲,感慨道:
“你不懂,不懂啊。”
連繩說的話,或許對,或許錯,但對徐行來說,都沒有什麼影響。
他本就是死過一次的天外來客,這個世界的世情人心,權勢地位,對他來說,天然就不具備什麼實感。
除卻在乎的人之外,一切凡塵俗事,都束縛不了徐行的心靈。
這種灑脫超然的心態,正是他這些年來,武道勇猛精進,未遇關隘的重要因素。
就算拳術練到極致,不能通天,無法成仙,又如何?
要是連一以貫之的堅持、明知不可為而為的膽魄都沒有,如何打得出一往無前的拳?
徐行深知人生如白駒過隙,無比短暫,成敗還在其次。
隻怕若不能把握每分每秒,全心全意追求一件事,到頭來又如上一世那般,終無所得,徒留遺恨。
感慨聲中,他一步踏出,漫吟道:
“多少事——”
漫吟聲中,徐行左掌抵住棍尾,右手握棍身末端,一步跨越滿地狼藉的前廳,一棍打去。
他背後兩塊肌肉高高隆起,宛如奇峰突出,肩胛骨猛地扇動,卷起一陣澎湃氣流。
這一運勁,就像是有一頭金翅大鵬鳥,在徐行的身體中複蘇過來,猛地一振翅,便要撕開這具累贅軀殼,一縱九萬裡,遠去雲霄中。
這是嶽氏散手中,最為剛猛霸烈的起手式,名為大鵬展翅。
如今在徐行手中施展出來,當真有種振北圖南,雲程九萬的沛然威勢,令人窒息的烈風狂飆遠去,將滿屋精致再次攪亂。
直到這時,徐行剛才的言語才悠悠傳來。
“從來急。”
細雨拔劍而起,周身筋肉鼓動,迫發出圓融如一的剛圓勁力,就像一抹附在劍上的幽影,將“身隨劍走”的含義展現得淋漓儘致。
如今已是正麵對敵,雷彬也沒有掩飾自己的動作,碾步踩圓,身形回環,運起全身之勁,皮膜、筋肉都像是化作一體,成了一張勁弓,接連崩動。
這樣射出去的飛針,穿透力與殺傷力比之先前,豈止大了數倍。
但以“大鵬展翅”之法刺激全身後,徐行此際所能爆發出來的力量,比之先前還要高出數成不止,一步踏出,速度快到不可思議。
“天地轉——”
在激戰中,徐行的嗓音依舊清晰可見,字字入耳,有種遊刃有餘的從容。
就好像他不是在與三個大高手做生死搏殺,而是如他的名字那般,徐徐而行,閒庭信步。
他隻是一個錯身,便避開了雷彬的飛針陣勢,來到細雨麵前,雙手一擰一扭,長棍向下劈殺。
空氣中傳來渾厚的震蕩聲響,好像那不是一根鐵棍,而是一把沉重的春秋大刀,要把細雨立劈當場。
“光陰迫。”
細雨本想批亢搗虛,卻驚訝地發現,徐行這一擊裡,竟然沒有半點破綻可尋。
這種棍勢,簡直是要將天地都打得翻轉過來。
這已經不是碰著就死,擦著就傷,而是碰著就死,擦著也死。
如此氣魄、如此力量,叫細雨如何能夠抵擋?
她本想以劍帶身,避讓這一棍,奈何鎖骨的傷令其人發力不再流暢,有一絲凝滯,終究沒能躲開。
隻一碰,她手裡那把“辟水劍”當即被打得斷裂,碎成幾截,其中的水銀也如雨點般濺射出去,潑灑在地麵上。
一棍碎劍後,徐行並未浪費氣力,順勢點碎細雨的咽喉,而是以戳腳中的鴛鴦腿,將她踹了出去,手中長棍一蕩,迎向直衝而來的連繩。
直到這時,細雨才聽清到徐行後麵那一句,好似穿風破雨而來的悠長感慨。
“一萬年太久——”
被這樣一踢,她的纖細身軀就像是斷線風箏,遠遠飄飛出去,撞在廳堂儘頭的牆壁上,緩緩滑落下來,生死不知。
徐行持棍劈來時,連繩已有所感應,他右腳掌輕輕點地,足趾蹭動,隻靠前腳掌和腳趾的配合,便帶動身子一掠而去。
彩繪披風飄蕩開來,獵獵作響,如鷹隼展翅,又見兩道明豔火光,自披風下蕩漾開來,朝徐行滾滾噬去。
卻是兩把燃著流火的厚背短刀。
那種濃烈的硝煙之氣,令趁機躲到廳堂儘處的鄭泌昌、沈一石都能嗅得到。
他們望向連繩的目光充滿震撼,在這兩人眼中,連繩這手“虛空生火”的表現,已然脫離了拳術的範疇,近乎於仙法矣。
其實這隻是因為,連繩的雙刀上塗抹了某種燃點極低的特質火油。
一旦揮刀速度過快,與空氣摩擦生熱,火油就會燃起,覆蓋刀身,形成這“刀刃流火”的奇景。
徐行不動不搖,嗓音驟然變大,那種慷慨激昂,噴薄欲出的奮發意氣,就像隨著棍身,朝連繩轟然砸落。
“隻爭朝夕!”
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
聽到這壯誌淩雲的詩詞,看到徐行那信手退敵的身姿,沈一石文人本色發作,胸中豪氣頓生。
一個“好”字驟然衝到他喉嚨口,險些吐出來大叫。
幸好,他想起現在局勢未明,才把這個字硬生生憋了回去,胸膛一突,說不出的難受。
連繩卻斷沒有這種感觸,隻覺眼前一黑。
徐行出棍時,帶起的勁風和影子,就像是真正的大鵬展翅,將天也遮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