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腿喚做滾地刀,乃是徐行當初在北方邊軍裡,用戳腳交換來的戰陣拳術,融彙了地躺拳的特點,斬馬腿,穿馬腹,專殺騎兵,凶悍異常。
以徐行的功力,一腳甚至能洞穿馬腹,踢死馬背上的騎卒。
連繩不料他有這招,腳步一晃一抖,向後折身避開,“刺啦”一聲,他的衣服從胸前到小腹,撕開了一條狹長裂縫。
徐行右腳順勢落地,支起身子,他一打起來,向來是得勢不饒人的性子,縱然一招打空,也並不停手,繼續追擊而去。
他從胸膛裡發出一聲長嘯,有穿金裂石,響遏行雲的威勢,鄭泌昌、沈一石隻覺眼前一黑,氣血浮動,幾乎要栽倒在地。
長嘯聲中,徐行脊背如龍,一個弓箭步,躍進雙刀之間,任由刀刃上的火焰,將自己的衣服點燃,目光也不動不搖,緊緊鎖定連繩。
欺身進來後,他左手向斜後一挽,左肩回收,身子擰轉,右肩前頂,帶動右手,如炮彈出膛般猛地轟出。
空氣震爆,拳頭還未擊中,連繩的胸口衣服已然凹陷下去。
彎弓射虎,長捶!
出拳時,徐行眉心一跳,周身血液喧沸,腳步一擰一轉,十根腳趾刺破布鞋,緊扣地板,抓地發勁,舌頂齒扣,發絲如火焰般騰起,四梢齊動!
舌為肉梢,牙為骨梢,甲為筋梢,發為血梢,是為四梢。
正所謂“發欲衝冠舌催山,齒斷柔筋指鉤齊”,四煉大成的特征,便是氣行周身,力貫四梢。
連繩來不及閃躲,將左手刀架在身前,試圖以此稍作抵擋。
長捶蘊含著四梢齊動的烈勁,追風趕月般打在刀上,哢嚓一聲,刀刃霎時崩解。
無數碎片裹挾著火焰,四濺飛射,宛如萬千星火當空炸散,無比燦爛。
徐行的右手皮肉也給火油燙得一片焦黑,彌漫出白色煙氣。
但連繩的短刀也是專門打造的兵刃,分量極重,饒是以徐行的拳法,長捶在打碎單刀後,威力也不可避免地弱了一弱。
這就給了連繩喘息之機。
老人的左手都被借力飛退,右手火刀一斬,竟是如同變戲法般,斬出一團火球,朝徐行頭臉撲去。
若是看在常人眼中,隻會覺得這是神仙術法,而非拳術手段。
但徐行看得很清楚,那是火球本是從連繩袖中拋出的蠟丸。
連繩拋出蠟丸後,右手火刀一抽一送,將其表麵破開,內中火藥粉末逸散開來,在刀身上摩擦起火,這才化成團火球,向前衝去。
徐行雖然看得清楚,卻仍是感到一種極度的逼命刺激,他實在是沒想到,連繩竟然還藏了這麼一手絕處逢生、敗中求勝的戲法。
就算徐行已將“鐵布衫”的橫煉硬功,練到全身上下,也沒法以肉體硬抗這種,引燃特質油脂生成的高溫火焰。
一旦被這團火撲中,哪怕連繩不再進擊,徐行也要落得個不死也半殘的下場。
徐行有種強烈的預感。
生死,也就是這一下了。
在更加強烈的生死刺激下,徐行雙目精光一閃,猛地一吸氣,心臟如燃火,瘋狂擂動,周身氣血蒸騰熾盛,幾乎要衝破皮膜,爆發出來。
轟然一聲,一聲輕微的聲響,在徐行眉心炸開,他額頭正中一塊,明顯地鼓了起來,飽滿剔透,瑩瑩若有光。
就像是在頭顱裡,埋了一顆金剛寶珠,直到今日才拂去塵埃,綻放出光芒。
這是嶽家散手中,最為精髓的壓箱底大殺招,以眉心天庭發勁,凝聚周身氣血,如百神朝宗。
頭乃六陽之首,元神之所居,尋常武學,一般都不會觸及這個地方,因為這裡實在是太過敏感重要,一個不小心,就會出大問題。
在今天之前,徐行都未曾突破這個關隘。
但今時今日,麵對連繩的絕殺一擊,他竟然在生死間,踏破玄關,將氣血搬運至此!
精神凝聚到極限,自發地昂揚向上,蓬勃開展,仿佛是捅破了某種無形壁障。
徐行忽然感覺,自己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溫熱所包裹,仿佛身體的每個部位,都融化在這股溫暖神意中,不分皮肉筋骨,更不分精神肉體。
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圓滿!
隱約之中,徐行看見了一麵古樸石鏡,在光芒中旋轉,鏡麵遍布裂縫,斑駁殘損,近乎支離破碎。
鏡子就如浮光掠影,一閃即逝。
徐行也聽師父說過,氣血衝擊天庭時,極易幻覺叢生,便不再細思,鼓動胸膛,繼續吸氣。
刹那間,仿佛整個會客廳的空氣都被徐行吸入腹中,氣流狂飆滾蕩,如大潮拍岸。
與其說這是吸,倒不如說是吞。
氣吞萬裡如虎!
鼻是天門,口為地戶,一呼一吸間,氣息通達五臟六腑,宛如琉璃念珠滾玉盤,在周身滾了一個來回,再猛地噴吐而出。
一條白光矯躍如龍,風馳電掣,仿佛古老傳說中的劍仙飛劍,硬生生將身前火球洞穿,激起銳利破空聲。
連繩這一手“火球術”不可謂不精妙,但他打破這蠟丸時,並不能全用剛勁,還要有股內斂的吞勁,才能保證火球凝形。
所以,火球的速度就要稍慢一些。
要是對付尋常大拳師,用稍慢的速度,換取更大的攻擊範圍,是一筆完全劃算的買賣。
但這慢的這一點,對徐行來說,就是轉死為生的機會!
這口凝練至極的白光在洞穿火球後,去勢不停,打在連繩的頭臉上。
饒是以他半步宗師級彆的體魄,也感到一陣陣發懵,頭暈目眩。
糟!
連繩知道不妙,當即雙足反踏地麵,想要借力抽身而走,可徐行又如何會給他這個機會?
以他的拳術,既已搶得先機,後手自然是連綿不絕。
徐行一步踏出,再次施展出最順手也最精純的鷹爪功夫,手臂青黑一片,筋絡暴突,刺破空氣,嗤嗤作響,發出宛如刀劍出鞘的清脆銳聲。
嶽家散手·鷹捉,鷹撕!
這種擒拿要用全身發勁,五指曲張為捉扣,虎口發勁為撕扯,同時還要翻腕用力,帶著股磕碰劈砸的沉勁。
以徐行的功力,一抓一擰,就算是實心鐵柱也會被扭成麻花,何況是人身?
電光石火間,連繩忽然感覺到頭臉一陣酥麻,居然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是隻有將勁力煉通了麵門的大拳師,才會有的反應。
可此時此刻,這種反應卻無益於助連繩脫離險境,隻能讓他越發清楚地意識到一件事。
——接不下這一擊,我會死!
連繩仰天長嘯一聲,在視野不清的情況下,硬是擰腰伸肩,抖筋震骨,劇烈發勁,腳下塵土飛揚、石粉紛飛,一下就給炸出個大坑。
直到此時,他才真正施展出,同樣身為巔峰大拳師的爆發力。
但是,在悟通了天庭發勁,氣血衝破生死玄關的徐行麵前,連繩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旁人眼中,徐行的手掌隻是一抹而過。
但就在這一抹之間,連繩的喉嚨氣管,已給徹底扯了出來,當即撲倒在地,死得不能再死。
徐行收手,站立,忍不住思索起來。
剛才那麵石鏡,當真是幻覺嗎?
但這種思緒,很快便被劫後餘生,戰勝大敵的喜悅給衝淡。
這一局,徐行雖勝,卻也勝得無比驚險,哪怕有一步踏錯,他當即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畢竟,哪怕是四次煉身的大拳師,甚至是“人與拳印,拳與天印”的宗師,也做不到周身無漏,隻要被人碰到一次要害,都得當場斃命。
而徐行同時麵對三人圍攻,卻隻付出些許代價,便取得完勝,如此戰績,足可自傲,也完全值得回味若久。
想起對方棋差一著的火球,他拍滅身上火焰,忍不住感慨地歎息一聲。
徐行雖是喜好拳術,卻從來不會將拳術好壞,作為唯一的價值評判標準。
連繩這種將戲法和拳術結合起來的行為,反倒讓他感到驚奇有趣。
在徐行看來,純粹的拳法是一條路,與戲法結合也是一條路。
道無高下,不管最後能夠達到什麼地步,隻要能堅持下去,總是好的。
就算是斷頭絕路,行到水窮處,也能未必不能辟出一片新天來。
隻可惜,連繩最終還是沒能一以貫之。
遺憾,遺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