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四海第一寇!(2 / 2)

“若朱婆龍這次真敢貪功冒進,有左都督相助,定叫他有來無回!”

陸炳卻沒有絲毫振奮之意。

以他的身份地位、拳術武功,對上一個後輩宗師,縱然勝了,也有以大欺小的嫌疑,根本不值得稱道。

陸炳心中敵手,隻有那位高居《武知錄》榜首,拳術登峰造極的“天下第一反賊”。

他沒說話,隻是看向院牆上那如怒如浪的痕跡,回憶老友的形貌,怔怔出神。

雨下得越發大了。

距城百裡外,浪濤怒卷如龍。

正午晴空被濃雲堆成鉛灰,豪雨乘著狂風,撲向滔滔渺渺的海麵,激起千傾浪濤,翻湧無窮,浪頭來回卷掃,或深陷成淵,或排空而起,旋起旋滅。

從天上往下看去,卻可見有一粒小如芥子的微物,在洶湧海浪間顛簸搖晃、起伏不定。

那是一艘小船。

船上載著二十多名披著黑衣的身影,一名大漢獨立舟頭,望向洶湧海麵,目光桀驁。

這些黑衣人的衣袍都已濕透,緊貼身軀,勾勒出兵刃的凶惡輪廓,儘顯肅殺。

光看這些人在如此凶惡的風暴中,還能穩住顛簸的身子,不被甩入海中,就知道他們人人都有著極深厚的拳術功底,至少都是一次煉身的大拳師水準。

可哪怕是大拳師,想要跟如此惡劣的天氣對抗,還是顯得過於勉強,已經有很多人麵色發白,手足虛弱。

忽地,船身又一個顛簸,一名黑衣人因消耗心力過度,再難維持樁功,被浪頭卷動,他周邊的同伴想要伸手,卻也慢了一步。

眼看著這人就要掉進海裡,一條肌肉虯結,筋絡凸顯,宛如銅澆鐵鑄而成的手臂,伸了出來。

那隻手洞穿天地雨幕、扯開奔湧浪潮,準確地拎起了那黑衣人的衣服,將他撈了起來。

“回去之後,從馬步開始重新練起吧。”

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雄渾嗓音,衝破了狂風暴雨、驚濤駭浪的聲音,響徹在每個人耳中。

這些完全有資格在岸上開宗立派的大拳師們,在聽到這個聲音後,竟然人人臉上,都浮現出完全的崇敬神色。

被他救下那名黑衣人,更是羞愧低頭,無地自容。

此際,雨勢更大,滂沱豪雨隨著呼嘯烈風,狂暴砸入洶湧激蕩的海麵之中,彙成一股滔天巨浪,往四麵八方席卷滾蕩。

天與地之間的距離仿佛驟然縮短,留給人間的便隻剩一條夾縫。

在這逼仄而狹小的天地夾縫中,眾生本該俯首,以示對自然偉力的敬畏。

但在船頭,還有一人袒露胸膛,承受著暴浪狂濤的拍打,傲然挺立。

他便是朱天都義子,“四海鱷神”朱婆龍。

又經過數次大潮席卷後,這艘小船總算是靠近岸邊。

由於這些天來雨下得太大,潮水漲得太凶,明軍離岸最近的哨所,也後撤了一裡,是以他們的到來,並未引起任何軍士的注意。

但,還是有人發現了他們。

一聲讚許洞穿天地雨幕,響徹眾人耳畔。

“以一艘小船橫渡狂潮,還能保得眾人儘皆無恙,這些年來,我兒的拳法武功,果然見長。”

朱婆龍目光驚駭,渾身汗毛豎立,猛然扭頭。

驚雷橫空,劃破鐵幕般的雲層,朱婆龍可以清晰地看見,一條黑影在海麵下浮動,倏忽而來。

再一晃眼,那黑影已越過五六丈的距離,來到自己身前。

一具修長身軀破水而出,卻是個身披灰袍的高大男人。

那人看上去約莫三十許,肌膚柔軟細膩,有一種久不見陽光的病態蒼白,像是話本小說中,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可他的麵容卻頗為寬闊,棱角分明,薄唇抿成一線,顯出過人的果決,雙目幽暗,像是兩座直抵淵海深處的歸墟洞口,有種攝人心魂的魔性。

在這男人身後,颶風肆虐縱橫,海潮翻湧,濁浪滔天,巍峨如山嶽升騰,襯得他像是化成人形的龍王爺,一動則興風作浪,翻江倒海。

朱婆龍深吸一口氣,拱手,垂頭,強抑心頭震動,嗓音卻還是有一絲顫抖。

“義父,您老人家怎麼會在這兒?!”

對他這種宗師來說,這是極不可思議的表現,足見其人心靈受到了多大衝擊。

朱婆龍雖還能勉強維持住鎮定,可他身後那二十多名大拳師,在看見這人的一刹那,已心頭巨震,齊刷刷地跪在地上,口呼龍王萬歲。

如果說,他們麵對朱婆龍,是對待強者的崇敬,那麵對這人,就完全是供奉神明般的虔誠。

方才登岸時,這些大拳師們,都沒感覺絲毫有人泅水的痕跡,也就說明一件事。

這個人,是從海底步行上來的!

從海底走來,居然比他們坐船還要快!

這不是龍王爺,什麼才是?!

朱天都一振衣袍,雨點紛紛彈射出去,縱使雨勢鋪天蓋地,也不能沾染其身,宛如神話傳說中的辟水神通。

他轉過頭,望向許久未見的義子,語聲平淡,卻有種高深莫測的意味。

“我昨日偶有所感,料想應是你會遇上凶險,便趕來了。”

朱婆龍眉頭一皺,疑惑道:

“怎會如此?浙地苦朝廷久矣,民心漸失,東南武行的高手,大半已在暗中投靠我們。

俞龍已死,難道就靠一頭戚虎,就能擋住我和這麼多大拳師?皇帝還排了高手來此?”

朱天都一笑置之。

“我既已至,便無所謂了。”

這話中滿是不可一世的氣概,但從他口中道出,卻沒有絲毫氣焰囂張、仗勢淩人之感,反有種理所當然的味兒。

這便是“四海第一寇”的氣魄。

朱婆龍沉重點頭,又低聲問道:

“義父,那您的傷勢……”

身為繼承了朱天都全部拳術的義子,朱婆龍深刻知道,自家義父的傷勢究竟有多沉重。

六年前,東南一戰,參與圍攻朱天都的足足有三位宗師。

出身行伍的俞大猷、一位東南本地的老宗師、以及那位來自宮中的司禮監掌印,呂芳呂公公。

朱天都雖以“忽雷架翻天手”強勢格殺了那名氣血衰頹的老宗師,一度將俞龍打至重傷,自己也被呂芳以一記“雷公擊鼓”的重手法打中胸膛,隻能揚長而去。

此後六年,朱天都雖因此戰,在拳術境界上大有精進,躋身“不見不聞而知”的上乘境界,可身軀上的傷勢,卻始終未能恢複萬全。

這也是為何,六年來,這位寶龍王爺都深居簡出,將三十六船諸事都交給自家義子打理。

朱天都抬眸,目中燦然有神,悠悠道:

“於我而言,這並非傷勢,而是昔日一戰未儘全功之因果,也是武道上的大關隘。

我近來有一得,欲要破關,便須得有舍棄一切、粉碎一切的大決心。

這些年來,我就是將自己的性命看得太重,才困頓於此,其實,這是根本不必要的事。”

朱婆龍凝視著這個全天下,自己最崇敬的男人,喉頭滾動,欲言又止。

朱天都隻是抬起頭,望向遠方風暴,感慨道:

“易經有‘風虎雲龍’之說,今日風勢極盛,氣象絕佳,正好送‘戚虎’上路。”

到頭來,朱婆龍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恭敬道:

“義父親自出手,戚元敬縱死,也該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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