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山雖然拳術不精,可對自家眼光卻頗為自信,師尊如今拳勢斂而不發,含而不露,顯然已是至誠之道的上乘境界,漸窺‘至虛’之境。
單論拳術,這種境界甚至還要勝過鱷首一籌,若是再加上南少林這些師兄師弟,和您老人家的老底子,殺一個新晉宗師,問題總不會太大。
畢竟,您本就是殺手出身,而且,鱷首既然重傷,此人定然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若師尊願意出手,至少有八九成把握,屆時徒兒便能趁師尊的東風,坐一坐三十六船主中的頭把交椅。
師尊畢生所求,無非拳術二字,而龍王爺和鱷首都是有氣魄的人物,若咱們立下此等大功,他們定然不會藏私。”
聽到“殺手”兩個字,法畏眯起眼。
“看來,你是把為師的老底子,都給摸透了啊。”
先前在法畏麵前,一直伏低做小,卑微至極的明山,竟然抬起頭,毫不退避地同他對視,微笑起來。
“師尊本也沒想過掩飾,不是嗎。鱷首向來極為關注中原武林,近年來名聲鵲起的黑石,自然也在他的視線之內。
隻是沒想到,您老人家負氣出走南少林後,竟然會潛身入宮,組建黑石,成為轉輪王。”
此時此刻,不卑不亢的明山,終於現出幾分縱橫四海的大寇本色。
不過他眼底還是流露出一縷佩服。
明山也沒想到,多年來苦尋不得的師尊,竟然是入宮當了太監。
他本以為自己已算心智堅毅之輩,但是跟法畏這個師尊一比,還是差了太多。
如此人物,怎能叫人不畏怖?
法畏哈哈大笑,笑聲震動穹頂,就連寶殿內供奉的諸多佛像,也微微顫抖起來。
他的嗓音一改方才的平緩、淡然,變得渾厚且剛強,豪邁又狂放。
不隻是聲音與先前截然不同,法畏渾身氣勢也是大變特變。
先前的他,說話雲淡風輕,不經意間才展露出如雲中隱龍的隻鱗片甲。
現在的他,則是鋒芒畢露,寒意森然,就像一口塵封劍器豁然出鞘,振落鏽跡,鋒刃重光。
法畏慢慢站直身子,臉上皺紋不斷變淺,整個人的身姿都變得挺拔起來。
他搖頭一歎:
“沒想到,朱婆龍在操持倭奴國事務之餘,還能分心他顧,遙遙掌握東南武林變化,這份心力,我是不得不佩服。
看來,倭奴國局勢,也並沒有如很多人想象之中那般紛亂啊。”
明山笑了笑。
“鱷首從不打無準備之仗,倭奴國的變化,也在他計算之中。
如今是大爭之局,倭奴國再亂下去,不利於整合力量,不如讓他們先鬥個你死我活,反而方便龍王爺大計。”
轉輪王雙手負後,在殿中踱步,悠悠感慨道:
“看來,朱老龍這些年來,是真沒有找到第二條路,隻能走到老路上來。
拿數百萬性命做籌碼,賭一個中原陸沉,山河破碎的局麵,將整個天下當做自己武道的墊腳石,朱老龍的氣魄,我不如也。
不過,天下亂世,是百姓的災難,也是我等武人的幸事,朱老龍既有此心,我又何吝助他一臂之力。
反正如今北上那位,應當也有此心。若是一南一北遙相呼應,指不定真能做成這天翻地覆的大事。
屆時天下生靈塗炭,能催生出多少高手,縱然是我,也無比好奇啊。”
縱然明山也是個煉身有成的大拳師,可聽到轉輪王如此平靜地講述,要用天下生靈塗炭為代價,來祭煉拳意,也不由得脊背發寒,毛骨悚然。
他也再次確認了一件事。
——這些拳術通天的絕頂高手,果然已是徹頭徹尾的怪物。
不過,明山終究是心性過人之輩,很快便調整了過來。
——如果沒有這些人攪亂天下局勢,那如他這般人物,怎麼可能出人頭地?
轉輪王看向明山,一揮袖,道:
“方才有兩人上山,他們身懷一株六品葉老參,於我有大用。
但我還需要借助南少林方丈這個身份,圖謀北少林,故而行事要稍作收斂,不能當眾出手。
我已讓四院首座隨這兩人而去,待到夜深,你便打出旗號,跟四院首座一道出手,將他們就地格殺,奪取老參。
那兩人一個是昔年的禦醫李時珍,一個是孤身在塞外屠殺了百來個韃子騎兵的北方人屠徐擎道。
當日象山一戰,戚繼光被人救走,我懷疑正是這徐擎道所為,方才一試,其人身上果然有朱婆龍留下的捶勁。
跟著他們,你或許還能抓到戚繼光,一舉兩得,也算我這個師父,送你一份久彆重逢的見麵禮。”
明山當即欣喜若狂,搓手道:
“師父,你真是給了徒兒一個驚喜啊。”
轉輪王隻一揮手:
“下去準備吧,莫要走漏了風聲。”
——
“那人分明是個宗師,周身拳勢卻能儘數收斂,定然不是無名之輩。
剛才那一手,他已試出我身受重傷的事實,故意留手,多半彆有所圖。”
來到山下,陸竹才忽然開口,冷靜分析道:
“李太醫,我們不能直接回去。說不定,這人便是海寇埋伏在岸上的暗子。”
李時珍也知道厲害,麵色肅然,走出一會兒後,他還是忍不住歎口氣,鬱鬱道:
“這大明朝,到底是誰做主?怎麼咱們這些堂堂正正的人,反倒是像是在做賊?”
陸竹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
“無論如何,天下事總要有人去做,咱們隻管無愧於心便是。”
李時珍不由得一歎:
“小兄弟,你年紀輕輕,就能有一身如此堅韌不拔的誌氣,跟你一比,倒顯得我畏手畏腳了。”
李時珍雖也自認是百折不撓的人物,可這些天跟陸竹相處下來,見這小兄弟身負重傷,仍能談笑自若,獨對宗師都是麵不改色,亦是萬分佩服。
陸竹憶起昔時舊事,不以為意地道:
“要論堅韌,比起徐兄,我還是差得太遠了。
昔年我倆結伴闖蕩塞外之時,徐兄為了給一名軍中袍澤報仇,追殺一群韃子騎兵,用了足足五天五夜,不眠不休。
最後百來號騎兵,硬是給他逼得驚懼發瘋,一個也沒能逃出去。
當初分彆之時,他說要回東南老家,也不知道,故人如今身在何處。
不過,他若是身在東南,聽聞象山之事,也當是要奮起殺賊的。”
想起那段並肩作戰的日子,陸竹一歎:
“若是徐兄在此,戚將軍也當再多三分生機。”
忽然一陣疾風吹來,穿林打葉,簌簌作響,隻聽風中有人笑語道:
“小陸啊小陸,沒想到,你竟然如此掛念徐某,倒是讓我慚愧了,哈哈哈哈!”
言語未儘,一人已立在陸竹身旁。
陸竹定睛一看,隻見徐行長發束在身後,披一襲青布長袍,目中神采熠熠,隻是麵色略顯蒼白,倒是比以往更像個讀書人了。
“不過有件事,你說得錯了。”
徐行向前一步,重重拍在他的肩頭,自信道:
“我既已至,戚元敬的生機,便是十分!”
陸竹雖然早知徐行的不羈性情,乍聞此言,神情還是一愕。
他剛想開口,為徐行解釋目前狀況,就見這位風采照人的故友對自己一頓擠眉弄眼,忽然又道:
“咳咳咳,小陸,你要老婆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