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腳步如飛地踏上青石台階,全然忘卻了後頭的蘇婉寧因身著繁重喜服而行動不便,壓根追趕不上他的步子。
幸而有喜婆在旁攙扶,蘇婉寧才不至於在邁上夫家府邸台階時便丟了大臉。
在場觀禮的賓客們都是人精,隻從許湛不顧身後嬌妻的動作裡便瞧出了他對蘇氏女的不上心,有人幸災樂禍,有人心中稱快,另有人歎惋不忍。
譬如徐懷安。
他從四歲起開始誦讀聖人經書,師從平寂先生,是將禮義廉恥、理道教義刻在骨子裡的人,昨日他代許湛去郊外獵雁是出自密友間的道義,今日知曉了許湛昨夜去向後生出惱意來是出自為人在世的道義。
尤其是在他清晰地瞧見蘇氏女嘴角躍然的喜意後,壓在心底的愧怍卷土重來,襲滿了他的心頭。
許湛與蘇婉寧邁步踏入鎮國公府,隨著喜婆揚聲的一句“禮起”,賓客們也蜂擁般地擠入了鎮國公府的門廊。
嘈雜的議論聲不絕於耳。
“這新娘子生得俏麗,與湛哥兒極為登對。”
“是了,這對新人不僅家世門當戶對,模樣又合宜,可不就是神仙眷侶嗎?”
這幾句閒話如仙樂般飄入徐懷安的耳畔。
正當他收攏著憋悶又繁複的心緒時,方才得以喘息,一道帶著哭腔的尖利女聲卻將他拉回了這人世間。
“許湛,你這個負心漢。”
一個梳著婦人髻的女子不知何時已越過了門前零落的幾個賓客,“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以鏗鏘有力的呼喊聲高喚出了這樣一句話。
門檻後的許湛聽得熟悉的嗓音後頓下了步子,賓客們也嗅到了巨大八卦的降臨,便屏息靜氣地住了嘴,皆好整以暇地注視著石獅子旁直挺挺跪著的婦人。
此時的鎮國公府門前,幾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許湛更是麵露惶惶之色,在與那跪地婦人四目相對之後,濃濃的歉疚逼得他挪開了目光。
那婦人好似也瞧見了許湛眸光裡的愧意,便聲淚俱下地痛喊道:“當初你收我做外室時說過了三月便要娶我做正妻,我也是正經人家的小姐,不是那些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子。你既娶了親,闔該給我個交代才是?”
徐懷安怔然地目睹著這一場荒唐的鬨劇,愣了一會兒後才回身望向蘇婉寧。
蘇婉寧儼然已被這從天而降的“驚喜”砸懵在了原地,秋風習習,拂起她鬢邊的碎發,讓徐懷安瞧清了她美眸裡凝著的無措。
喜婆們也操辦了許多世家大族的婚事,見過形形色色的主家,可卻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尷尬的事宜。
鎮國公府的家丁們麵麵相覷了一陣,約莫是聽出了這婦人並非賤籍,也不敢上前隨意拉扯,隻等著主子們的吩咐。
許湛既不敢與那婦人對峙,那婦人便壯著膽氣繼續哭求道:“當初花溪河畔,湛郎為我下池撈荷花,並讚蓮娘是這世上最灼灼清豔的蓮,此生隻想與蓮娘長相廝守,湛郎難道都忘了嗎?”
這話一出,幾個愛看熱鬨的賓客們都死死忍著嘴角的笑意,生怕錯過了這等荒唐的“喜事”。
許湛與蘇婉寧兩人都僵在了影壁前,往前走也不是,往後退也不好。
好在有機靈些的丫鬟們跑去了前廳,將此事稟告給了鎮國公夫人鄒氏聽。鄒氏立時怒不可揭地吩咐道:“快些將這女子拖下去,無論是威逼還是利誘,若她再鬨下去,我們鎮國公府的臉麵可就丟儘了。”
那名為蓮娘的婦人顯然是拿捏住了鎮國公府愛臉麵一事,一有婆子欲上來拉扯她,便從袖袋裡拿出了一把匕首,橫在自己的脖頸處相逼道:“湛郎哄騙了我,又占了我清白的身子,若不給我個交代,我便在這兒抹了脖子,總不能隻讓湛郎一人快活才是。”
兩家聯姻的喜事如何能鬨成如此難堪的醜事來?不得已之下,鄒氏的心腹嬤嬤便答應了蓮娘的請求,好歹是將這尊大佛趕離了鎮國公府的大門前。
喜婆慌忙出來打了圓場,嘴裡念叨著:“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短短一刻鐘之後,許湛便似沒事人般與蘇婉寧拜堂成親,徐懷安立在前廳外的廊道上,不曾走進內堂去觀禮,為的就是不瞧見蘇婉寧臉上如喪考妣般的哀傷。
之後,晚宴開席。徐懷安草草地用了幾口菜肴,便推說身子不適,轉身帶著小廝鑽入了迷蒙的夜色之中。
騎著馬回梁國公府的路上,徐懷安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永蘆卻自顧自地感歎道:“今日這事可真是荒唐,好在那名叫蓮娘的女子不再鬨騰,大禮已成,也算是好事多磨了。”
徐懷安素來沉默寡言,雖與永蘆自小相伴,卻也甚少在他跟前露出鮮活生動的情緒來。
可這一刻,他卻突然勒繩頓步,木著臉對永蘆說:“永蘆,好事從不會多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