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便娉娉婷婷地走進了內寢。
許湛則是毫不遲疑地離開了鬆雲苑,一頭紮入了蓮心閣。
這是成親以來蘇婉寧頭一次與許湛爭吵,短短一日間兩人爭吵的消息便不脛而走,許湛尚且能似沒事人一般在蓮心閣留宿,蘇婉寧卻要承受著鄒氏的暴怒。
“從前彆人都說你的賢惠大方,又是知書達理的閨秀,於管家理事一事上也極為乾練。怎得竟生了這麼一副榆木腦袋?哄不住湛哥兒,又沒本事讓我抱上孫子,如今竟還有膽子頂撞自己的夫婿,你莫非是昏了頭不成?”
鄒氏一怒之下便罰蘇婉寧去祠堂裡跪上一夜,並讓她在祖宗跟前好生懺悔自己的過錯。
蘇婉寧始終一言不發,也不曾開口向鄒氏求饒。
祠堂裡沒有燒著炭盆,漫長的一夜足以磨損人的心誌。天邊泛起曦光的時候,蘇婉寧卻還是硬挺挺地跪在蒲團之上,不曾挪動過半分。
月牙等丫鬟在祠堂外的廊道上靜立著,各人的眸光裡都裝著掩也掩不去的擔憂。
尤其是綺夢,她多次探身去瞧祠堂裡的蘇婉寧。隻覺得這一夜的罰跪如此漫長,她家夫人單薄的身影如同經受著風霜捶打的荷蓮一般清濯無依。
瞧得久了,綺夢竟是覺得鼻頭一酸。嫁來鎮國公府的這些時日,夫人仿佛是習慣了謹小慎微的日子,也讓她們這些貼身丫鬟忘卻了其實夫人是個外柔內剛之人。
不屈不折、不偏不倚。
既認定了自己沒有錯處,即便是丟去半條命也不可能開口求饒。
這樣的蘇婉寧才是她們自小服侍到大的姑娘,怎得她才嫁來鎮國公府三個月,這等堅韌的性子便已被磨成了這副模樣?
片刻後,周嬤嬤終於奉了鄒氏的命,趕來祠堂教訓了蘇婉寧一番,這才道:“想來二奶奶也該明白自己的錯處了,咱們太太是心善之人,不忍再責罰二太太。”
無論她說這話時的語態有多麼高高在上,這番話飄入綺夢的耳畔時都如仙樂般動聽。
“多謝周嬤嬤。”綺夢將事先準備好的錢袋子遞給了周嬤嬤,之後便與月牙和豆蔻兩人攙扶起了跪在蒲團上的蘇婉寧。
一夜的磋磨已讓蘇婉寧臉色煞白無比,膝蓋處更是痛得幾乎失去知覺。
主仆一行人趕回鬆雲苑後,懂些醫理的綺夢立刻讓月牙去燒了滾燙的水,將軟帕放在燙水裡浸濕後替蘇婉寧敷起了膝蓋上的傷處。
饒是如此,蘇婉寧當日夜裡仍是發起了高熱。丫鬟們想為她去請大夫,蘇婉寧卻撐著一口氣不許她們如此興師動眾。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母親罰我一事必然瞞不住,若我還要大張旗鼓地去請大夫,母親隻會以為我在拿喬。”蘇婉寧氣喘籲籲地說道。
等她說完這一番話之後,四肢的氣力已所剩無幾。月牙紅了眼眶,便撐起自己的身子坐在床榻邊,好讓蘇婉寧能尋到個舒服的姿勢倚靠在她的肩頭。
丹蔻頓時哽咽著道:“奴婢知曉夫人心裡委屈。可事已至此,您該低下頭的時候也要低一低頭才是,否則往後的日子可真是沒有盼頭了。 ”
月牙也泣著淚瞧著蘇婉寧麵如金紙的慘狀,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若是讓老爺太太知曉了,他們會有多心疼?”
她既傷心又無能為力。姑娘在安平王府裡過的都是嬌寵般長大的日子,何曾被人如此磋磨薄待過?偏偏他們這些人微言輕的丫鬟替不了姑娘受罰,便隻能眼睜睜地瞧著姑娘在祠堂裡跪上了一整夜。
蘇婉寧腦袋昏昏沉沉得厲害,人也飄飄然得好似抓不住耳畔窸窣的話語聲,隻能聽見月牙的哭聲如銀鈴般反複地在她心口回響著,淒楚又怮傷。
“我……我知曉了,往後不會再這般莽撞了。”蘇婉寧為了不讓丫鬟們擔心,便勉強擠出了一抹笑。
隻是她這滿含病態的笑容簡直比落淚還要令人心酸。
綺夢性子內斂,即便心內有千萬種驚濤駭浪般的情緒堆疊,彙到嘴邊卻也隻剩一句:“夫人要珍愛自己,無論是虛與委蛇還是陽奉陰違,一定要珍愛自己才是。”
“好。”蘇婉寧捏緊了月牙的手,含淚著莊重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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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蘇婉寧風寒之症才褪卻。
她花重金從許湛的貼身小廝那兒問出了他今夜要在書房內與密友下棋對弈。
蘇婉寧便換上了一身隻能堪堪遮住雪軟春光的齊胸襦裙,梳了個輕浮的流雲小鬢,著一身豔紅色的薄紗,學著蓮姨娘溫柔小意的做派,趕去了書房。
立在廊道上的小廝瞧見了這般打扮的蘇婉寧,霎時瞪圓了眸子,被她周身籠罩著的清媚又勾人的豔色震得許久未曾回過神來。
“夫人,徐世子在裡頭陪二爺下棋呢。”那小廝嗅到一股曼妙的芳香,便悻悻然地斂下了眸子,不敢多瞧多看。
蘇婉寧聽得“徐世子”三字後僵了僵身子,心口漫出些難堪之意。半晌,她才生生地壓下了那等燒著她五臟六腑的廉恥之心,走上前去推開了書房的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