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語暗暗地鬆了口氣,對著兩個廠衛客氣地一笑。
今日她攔下了楊雲染,沒讓局麵發展到一個不可控製的地步,想來無論是岑隱,還是楊雲染,都會記她這個好,承她這個情,畢竟楊雲染有孕在身,若東廠的人太過咄咄逼人,讓她動了胎氣,有什麼不妥,皇帝十有八九會遷怒到岑隱的身上……
自己借此對岑隱賣個好,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機會!
想著,楚青語的眸子熠熠生輝,一邊攙扶著楊雲染往回走,一邊柔聲安慰著她:“楊五姑娘,你且消消火,身子要緊莫要氣壞了自己……”
當她親熱地扶著楊雲染從端木緋、舞陽身旁走過時,忍不住飛快地朝正俯身從地上撿毽子的端木緋瞥了一眼。
這次的秋獵,她有很多事情要做,為了將來,暫時也顧不上端木緋了。
希望端木緋還有些自知之明,彆整日纏著封炎。
楚青語口中溢出一聲無人查知的歎息聲,隨風消散。
端木緋撿起毽子後,也不動聲色地再次望向了楚青語和楊雲染,眉頭微皺。
楚家的公子姑娘自幼皆秉承庭訓,知書達理,明辨是非,然而楚青語如今所為已經完全違背了宣國公府自小對他們的教導,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自己是宣國公府的姑娘,行事之前有沒有想過宣國公府?!
端木緋抿了抿嘴角,垂眸看著手中的毽子,一陣秋風吹來,那長長的羽毛隨風肆意飛舞著,就像是她此刻有些混亂的心緒般。
她並不是不恨楚青語,這半年來,一直沒有行動,完全是因為顧及宣國公府。
就算她現在變成了端木緋,她也同時仍然是楚青辭,是宣國公府的嫡長女,自小在祖父祖母的疼愛和教養下長大,她不能做出任何有損宣國公府的事。
否則,她早就讓楚青語聲名掃地。
然而,她一直隱忍不發,楚青語行事卻越發囂張,越發不知輕重……再這麼下去,端木緋真擔心楚青語會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甚至因此連累整個宣國公府!
看來自己是不能再這麼坐視楚青語肆意妄為了……
見端木緋怔怔地站在原地,舞陽上前兩步,走到她身旁,關心地問道:“緋妹妹,你可是累了?你彆著急,踢毽子慢慢練就是了……我們先休息一下,吃點茶和點心吧。”
在場幾個姑娘之中,端木緋是年齡最小的一個,舞陽這麼一說,涵星、雲華她們也是紛紛附和,做出一副“小姑娘家家彆太逞強”的樣子。
端木緋根本就沒機會說一個字,已經被姑娘們簇擁著在幾丈外的紅漆木大桌旁坐下了。
一旁服侍的宮女們眼明手快地給幾位姑娘都上了剛泡好的碧螺春。
出了一身汗後,再喝點熱茶,渾身感覺就像是被打通了奇經八脈般,暢通無阻。
端木緋滿足地舒了一口氣,連著抿了好幾口茶。
姑娘們說說笑笑,好不悠閒,還有那陣陣秋風吹拂著枝葉發出的沙沙聲不時響起,像是風兒在四周竊竊私語般。
日頭徐徐高升,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廣場上的人來來去去,有的人回了獵宮,有的人進了獵場,有的人策馬遛彎去了……
坐了一會兒,閒不住的雲華就覺得有些無趣,提議道:“我們還是找幾個懂武的宮女進獵場走走吧……”說著,她似是想到了什麼,看了看端木緋,又補充道,“我們不騎馬,步行去就好。我記得往前麵山裡走個兩三裡有一處山泉水,凜冽、清澈、甘甜……”
端木緋聞言,雙目一亮,接口道:“最適宜泡茶了!”
一看她那迫不及待的樣子,幾位姑娘都是啞然失笑。
舞陽湊趣地說道:“那我們可得多備兩匹馬來扛那些水桶才行!”
姑娘們說笑中紛紛起身,這時,天上的燦日忽然被一片陰雲所遮蔽,四周一暗,風雲驟變。
隻聽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從獵宮方向傳來,很快就見以曹千戶為首的七八個東廠廠衛疾步匆匆而來,殺氣騰騰。
這一次,他們的目標是楊雲染……
“放開我!你們要乾什麼!”
“你們就不怕皇上治你們的罪嗎?!”
就在楊雲染聲嘶力竭的喊叫聲中,她就這麼被兩個廠衛粗魯地架走了。
女子憤慨的怒斥聲漸漸遠去,漸漸消失……
這一次,東廠沒有再留下人看守。
眾人都傻眼了,麵麵相覷,差點沒捏了自己一把,剛才的這一切不會都是一場夢吧?!
東廠的人竟然把楊雲染給抓了?!
等東廠的人消失後,廣場上一片嘩然,眾人都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四周像是一鍋煮沸的開水般越來越來熱鬨了。
至於舞陽她們,在短暫的驚詫後,就繼續按照原定的計劃進山去了。
雲華說得好聽,走個兩三裡的山路就有山泉水,結果幾個姑娘們足足走了五六裡路,還沒見到山泉的影子。
“雲華,”丹桂走得滿頭香汗,用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液,“你是不是走錯方向了?”
雲華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朝四周看了看,有些不太確定地歪了歪腦袋,“我記得是這一帶沒錯啊。”說著,她看向舞陽,試圖尋求舞陽的認可,“舞陽,去年你隨我一起來的,應該是在這附近對吧?”
幾位姑娘又齊刷刷地看向了舞陽,端木緋知道舞陽不擅記路的毛病,暗暗地好笑,正想幫著舞陽把話題含糊過去,就聽後方傳來男子熟悉的聲音:“你們幾個小丫頭怎麼會在這裡?!”
在場的幾個少女皆是怔了怔,一下子就聽出了聲音的主人,趕忙轉身看去。
隻見右後方不遠處,一個穿著明黃色戎裝的男子牽著一匹白馬從幾叢荊棘叢後走了出來,他身後還陸陸續續地走出了七八個牽馬的男子,皆是英姿颯爽。
“父皇。”
“皇上。”
姑娘們紛紛上前幾步給皇帝行了禮。
跟著,就由舞陽答道:“父皇,兒臣幾個是特意來尋一處山泉水的,想帶幾桶泉水回獵宮泡茶……”
皇帝聞言,莞爾一笑道:“你們幾個倒是好興致。”說著,皇帝抬眼看向了她們身後還空蕩蕩的水桶,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朕也和你一道吧。”
古有“茶聖”陸羽覓水,這也是雅事一樁。
看著皇帝的心情不錯,幾個姑娘下意識地彼此看了看,隱約猜到皇帝恐怕還不知道楊雲染被東廠的人給拿下的事。
等皇帝回獵宮後得知了此事,怕又有一場狂風暴雨襲來……
姑娘們心裡皆有些不安。
這時,皇帝身後一個三旬左右的男子上前兩步,抱拳稟道:“皇上,大公主殿下所說的山泉水,末將應該知道。”
這是錦衣衛指揮使程訓離,他指了指西南方道:“沿著這條下路再走半裡路左右應該就到了。”
“我就知道我沒記錯!”雲華喜形於色地撫掌,沾沾自喜道,“就是在這附近!”
瞧著她一副小兒女的嬌態,皇帝不由發出爽朗的笑聲,令他在前麵帶路。
程訓離顯然是比雲華要靠譜多了,說是半裡路就是半裡路,沒走一會兒,眾人就聽到了“嘩嘩嘩”的山泉聲。
再繞過一片野竹林,就看到了一股清澈的溪流沿著山澗的石隙汩汩地往下流著,泉水晶瑩清澈,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就像無數水晶流淌在其中,美得讓人舍不得移開眼……
看著眼前的這番美景,仿佛人心底的鬱結都被衝刷殆儘,渾身一輕。
姑娘們忙忙碌碌地裝起山泉水來,可說是滿載而歸。
與皇帝同行,回去的路上也少走了不少冤枉路,這一次隻走了三裡路就出了獵場……
太陽高高懸掛在天空中,此時才不過是未時,正是日頭最猛烈的時候,陽光照得廣場上的細沙白亮亮的,有些刺眼。
偌大的獵宮廣場,隻有西北方的涼棚那邊還坐了一些喝茶的夫人姑娘,其他地方都空蕩蕩的。
皇帝一行人一出獵場,就見一個身穿大紅麒麟袍的麗色青年帶著四五個廠衛聞訊而來。
那堪稱絕色的青年隻要一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就會自然而然地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連四周單調的景致仿佛都因他而生出一分豔色來。
“皇上,”岑隱走到近前,對著皇帝作揖稟道,“楊家圖謀不軌,臣已儘數將其拿下,如何治罪還請皇上示下。”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不輕不重,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遠處涼棚下的那些人自然也聽到了,皆是心中一凜,豎起了耳朵:今日在這裡發生的一幕幕不少人都是親眼見證的。
皇帝聞言一驚,眉宇緊鎖,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他這才出去半天的功夫,楊家竟然就犯事了?!
岑隱便俯首回道:“回皇上,楊梵仗著職位之便,收受賄賂,向一幫流匪泄露了九秀山地圖以及獵物分布圖,以供流匪在獵場外圍偷獵。”
九秀山脈綿延千裡,皆屬於皇家獵場,雖然平日裡皇帝狩獵的範圍不過是獵宮周邊百餘裡,但是按照規矩,皇家獵場不容外人盜獵!
岑隱所說的楊梵乃是楊惠嬪和楊雲染的二叔父,是五軍營的一名參將,這次領了提前來此清掃獵場的差事,沒想到竟然膽大包天到和流匪勾結在一起。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神情各異。
看來這岑隱行事果然是事出有因,而且還雷厲風行……
皇帝的麵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立刻就聯想起了昨日涵星被劫的事。
原來如此!
原來那幫子流匪竟然是這麼來的!
跟在皇帝身後的舞陽、涵星等人都察覺出皇帝的不悅,暗暗交換著眼神,誰也沒有說話。
她算是看出來了。躲在人群中的端木緋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角,岑隱這一招不是跟她原本的打算一樣嗎?!
這一手“無中生有”真是耍得漂亮極了!
須臾,皇帝才沉沉地又開了金口:“都散了吧。阿隱,你隨朕來!……還有,給朕宣阿炎!”
話音未落,皇帝已經沉著臉闊步走了,岑隱神情平靜地跟了上去,至於其他人則都留在了原地,丹桂直到此刻方才吐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
看來這回楊家是攤上大事了!舞陽和涵星彼此對視了一眼,眸中閃過一抹淡淡的嘲諷,隻等著繼續看好戲。
皇帝帶著岑隱進了獵宮後,就直接回了正殿,一路無語,氣氛透著幾分凝重,似乎風雨欲來。
皇帝剛在書房裡坐下,就有人來稟說,封炎來了。
封炎穿著一身輕便的玄色戎裝,烏黑的頭發紮了一個高高的馬尾,打簾時那一串串晶瑩的琉璃珠串散在他的發間,頰畔,袖上……像是無數零星的碎光裹在了他身上。
“見過皇上舅舅。”
待封炎行過禮後,皇帝就沉聲問道:“楊梵的事,你可知道?”
“外甥知道。”封炎應道,“外甥昨日接掌神樞營後,就命人盤查了獵宮及九秀山方圓百裡之地,進而發現了一夥流匪的蹤跡,便即刻帶兵清剿,生擒流匪七人,剿殺八十九人。經審訊,流匪交代他們一夥就在獵宮這一帶盤踞,靠著買來的九秀山地圖,以盜獵和搶劫為生。”
本來,偷賣九秀山地圖隻是一件小事,每年都會有人這麼乾,一些民間富商經常會在春獵、秋獵以後悄悄地來獵場偷獵尋樂,對於那些負責清掃獵場的將士,還能因此得一筆外快。
數十年來都是如此,不僅朝中大臣,連皇帝自己都有所耳聞,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然而,小錯也是錯,在適當的時候,就像現在一樣,這個“錯處”就可以擺到台麵上,成為他手中的一把利刃。
封炎又道:“將地圖賣予這夥流匪的正是五軍營參將楊梵。因此事涉及五軍營,按規矩,外甥就人移交給了東廠處置。”
皇帝聽著,臉色越來越難看,左手下意識地捏住了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屋子裡靜得落針可聞。
岑隱察言觀色,不緊不慢地又加了一句:“皇上,‘官匪勾結’不可姑息。”
官匪勾結?!皇帝一聽,心中一驚。
不錯!楊梵膽大包天,把地圖賣於流匪,那可不就是官匪勾結,自古以來,官匪勾結都是大忌,會禍亂朝綱,禍害百姓。
更甚至,還會危及自己的安危!
皇帝眯了眯眼,眸中閃過一抹幽深的光芒。
這幫子流匪連公主都敢擄,那麼下一步是不是就該闖進獵場擄劫、刺殺自己這個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