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安平終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端木緋的發頂,然後道:“緋兒,快去牽馬吧。彆讓那些不相乾的人壞了我們的興致。”
“殿下請稍候。”端木緋就乖乖地進了馬棚去牽霜紈,等霜紈親昵地用馬首蹭著她的掌心時,她突然回過神來,回味著方才安平的話,表情有些古怪。
封炎以後肯定是要娶媳婦的,以後他的媳婦要是依著安平的教誨行事,那麼封炎豈不是要被壓得死死的?!
想著一頭雲豹被兩頭母豹子壓得喘不過氣的樣子,端木緋忍俊不禁地笑了。
好像……還挺有趣的!
端木緋步履輕快地牽著馬兒出了馬廄,與安平一起翻身上馬,二人就策馬朝著九秀河的方向而去。
這一日,秋高氣爽,萬裡無雲,正適合出遊。
端木緋與安平一起騎馬,泛舟,釣魚,又在船上享用了一桌豐盛的河鮮宴,玩得很是儘興,二人早就把上午在馬棚附近發生的那點齟齬忘得乾乾淨淨,一直過了未時,才慢悠悠地策馬回了獵宮。
看端木緋的神色間並未露疲態,安平帶著端木緋去暢月宮裡小坐。
宮人丫鬟們手腳利落地為兩位主子布茶上點心,飲上一盞茶後,原本喧囂的心就仿佛找到了歸處般自然而然地靜了下來。
安平似想到了什麼,笑著提議道:“緋兒,聽說你最近炙手可熱,本宮可有幸與你手談一局?”說著,她還故意對著端木緋眨了眨眼。
一看安平神色中帶著一抹戲謔的樣子,端木緋就知道她肯定聽說了關於獵宮中那個殘局的傳聞,放下茶盅,彎了彎嘴角,一本正經地頷首道:“殿下的麵子我當然是要給的。”
二人話語間,子月為她們擺好了棋盤和棋盒。
略過猜子這個步驟,棋局很快就開始了,安平直接執黑子先行,不過,二人下的並非是快棋,而是再尋常不過的對弈。
這一局隻到了中盤,安平就投子認負了,讚道:“緋兒,你的棋藝果然名不虛傳,難怪那局殘局把這一整個獵宮的高手都難住了,快與本宮說說,你那殘局到底有解沒解?”
端木緋一邊收拾棋盤上的棋子,一邊道:“那我就擺給殿下瞧瞧。”
她神秘兮兮地笑了,那可愛的小模樣逗得安平又是忍俊不禁。
屋子裡又靜了下來,端木緋不緊不慢地擺起棋局來,才擺了一半,一個青衣宮女來了,捧著一個紅漆雕花木匣子道:“殿下,內廷司的人剛送來了皇上賞下的一些香囊,說是可以驅蟲熏衣。”
打開那紅漆雕花木匣子,一股淡淡的香味撲鼻而來,可見匣子裡的繡花香囊五顏六色,色彩鮮豔,做成各式各樣的形狀,葫蘆形、桃形、月牙形、扇麵形、圓形……琳琅滿目,繡工、做工都十分精致。
“緋兒,彆擺棋了。過來挑幾個。”安平笑吟吟地說道,讓宮女把匣子捧到了端木緋跟前。
端木緋就放下了才剛撚起的一粒黑子,從善如流道:“多謝殿下。”
端木緋從那匣子裡挑了一個桃形的香囊,在手上把玩了一番,又放在鼻端嗅了嗅。
淡淡的晚香玉、白芷、八角、沉香、乳香……各種香料的香味巧妙地交融在一起,令聞者精神一震。
這香囊確實可以驅蟲,雖比不上她親手製的那個,但卻更加清新馥鬱,果然術業有專攻。
端木緋微微勾唇,安平在一旁道:“緋兒,本宮看這月形還有葫蘆形的都適合你,你懸在腰帶試試。”
安平饒有興致地使喚著端木緋一個個地試了起來,試著試著,又說她有塊玉佩與那個月形的香囊很是搭配,又使喚安嬤嬤去取。
屋子裡熱熱鬨鬨,直到,子月進來稟道:“殿下,皇上派人來宣您覲見。”
見狀,端木緋就識趣地說道:“殿下,那我就先告辭了。”
安平也沒留端木緋,吩咐安嬤嬤再取個匣子把那幾個剛才挑好的香囊,還有那塊羊脂玉佩都裝了起來,就讓端木緋回去了。
端木緋在子月的引領下穿過正堂出了屋子,就見一個三十來歲、手執拂塵的內侍正候在簷下,低眉順眼。
“沙沙沙……”
端木緋從他身旁走過,正好有一陣微風拂過,吹得那內侍的袍角飛了一起,一股若有似無的熏香隨風而來,鑽入她的鼻尖……
“阿嚏!”
端木緋鼻頭一癢,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跟在她身旁的子月關心地說道:“端木姑娘,您不是著涼了吧?回去記得喝點薑湯驅驅寒。”
“多謝子月姑娘。”
端木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出了暢月宮後,就朝瑤華宮的方向走去。
天空中的燦日才剛開始西斜,秋風暖暖的,不時地迎麵拂來,送來四周草木花卉的氣味,還有那些香囊的香味從子月手中的匣子裡飄來……
端木緋忽然想起了剛才那個內侍身上散發的熏香味,下意識地頓住腳步。
《禦香譜》中提到過一味香,名叫:紫述香,平日裡聞著無妨,但是,一旦紫述香遭遇了……就會造成一種可怕的後果!
那個內侍身上的紫述香味很淡很淡,很顯然,這紫述香並不是熏在他身上,而是應該他之前去過某個點著紫述香的地方,或者剛剛在哪裡沾到了紫述香。
紫述香來自西域某小國,在中原大盛並不不常見。
那個內侍沾了這香,又跑來傳喚安平,會不會——
這是一個針對安平的陷阱?!
想著,端木緋瞳孔猛縮,對上了子月疑惑的眼眸,“子月姑娘,你可認識剛才來宣召長公主殿下的那個內侍?”
子月怔了怔,就答道:“那位是皇上身邊的安公公。”
端木緋沒有因此而鬆口氣,繼續追問道:“那姑娘可知道長公主殿下被皇上宣去哪裡覲見?”
子月見端木緋眉頭緊鎖,也有些不安,立刻就回道:“說是去驚蟄殿,就在正殿後麵。”
“子月姑娘,麻煩你趕緊去找安嬤嬤帶些人去驚蟄殿。”端木緋急忙吩咐道。
話音還未落下,端木緋已經在前方的分叉道上左轉朝驚蟄殿的方向跑去。
看端木緋的樣子,子月知道事情肯定哪裡不對,遲疑地看了端木緋離去的方向一眼,還是咬牙往回跑。
端木緋慶幸自己今天穿了一身騎裝,跑起來比襦裙、馬麵裙什麼的,可輕快方便多了。
她拚儘全力沿著一條青石板小徑往前跑著,努力地加快,再加快……腦海裡不由得響起了雲門寺的事,當時的一幕幕在她眼前如走馬燈般閃過,她心口像是被什麼揪住似的發疼。
陣陣秋風呼呼地吹在她臉上,吹得那鬢角的碎發淩亂地飛舞著,她的呼吸隨著跑動越來越濃重,氣喘籲籲。
端木緋咬了咬後槽牙,奮力地往前衝去,一鼓作氣地穿過一片兩邊都是木芙蓉的小徑,一棟飛簷翹角的殿宇就映入眼簾,安平和那個安公公正走上幾階石階朝驚蟄殿的正門而去。
“殿下且留步!”
端木緋急忙拔高嗓門高呼起來,試圖攔下安平。
安平聞聲停下了步子,轉頭朝端木緋的方向望來,見她跑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的樣子,疑惑地眉眼一挑。
端木緋暗暗鬆了半口氣,幸好她趕上了。
她吐了一口氣,小跑著來到安平跟前,調整了下呼吸,方才道:“殿下,我剛剛忘了把這環佩還給您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靦腆地笑了笑,看也沒看那安公公一眼,從腰上解下一塊雲紋白玉環佩,不好意思地遞向了安平,嘴上卻是不動聲色地用口型說了兩個字:
陷阱。
安平的右眉挑得更高了,沒有接過那環佩,含笑道:“緋兒,你收著吧。”
“端木姑娘,既然殿下讓你收著,你就收著吧。”那安公公在一旁笑吟吟地接口道,“姑娘快回去吧。皇上隻宣了長公主殿下一人。”
他言下之意就是催促端木緋趕緊離開這裡。
然而,下一瞬,就見安平毫無預警地猛然出腳,一腳直接踹在了安公公的小腿脛骨上。
安公公痛呼了一聲,腳下一個踉蹌從五六階高的石階上翻滾了下去,在平地上又滾了一圈後,就一頭撞在了下方一個巨大的陶瓷花盆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安公公一動不動地躺在了地上,兩眼一翻,顯然是失去了意識。
端木緋看著這一幕,也覺得自己的腦門有些發疼,一時默然,心裡歎息道:真不愧是封炎的娘啊!
“啪啪啪!”安平隨手擊掌三聲,跟著,一個勁瘦的黑衣人就如幽靈般從殿宇的屋簷上縱身而下,落地悄無聲息。
黑衣暗衛來到安平跟前,目不斜視地對著安平抱拳行禮:“殿下。”
“把人帶下去吧。”安平一邊吩咐,一邊隨意地揮了一下手。
“是,殿下。”
暗衛抱拳領命後,就快步走到了安公公身旁,右臂一抄就輕鬆地把人好像沙袋般扛在了肩膀上,繞過驚蟄殿,一下子就沒影了。
夕陽漸漸低垂,天空布滿了火燒雲,從西邊一直燒到東邊,染紅了獵宮上上方的天空,仿佛熊熊火焰燃燒在天際,散發著一種不祥的氣息。
驚蟄殿外,隻剩下了安平和端木緋二人四目相對。
周圍一片寂靜,偌大的庭院裡空蕩蕩,氣氛卻不冷凝,甚至安平的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緋兒,你是怎麼看出他有問題?”安平親切地與端木緋閒話家常。
“是香味……紫述香。”
端木緋就把自己從安公公身上聞到紫述香的事簡單地說了。
“根據《禦香譜》上的記載,當紫述香與檀香這兩種香融在一起,就會讓人肝鬱化火,君相火旺,癡癡呆呆,甚至產生一些幻覺……”說著,端木緋的神色有些古怪,“最後導致……‘花癲’之症。”
所謂“花癲”又稱花心風,也就是俗稱的花癡病。
端木緋話落之後,周遭又靜了一瞬,安平唇角一勾,神色間多了一抹似笑非笑。
這時,剛才的那個暗衛又獨自回來了,走到石階下方,恭敬地稟道:“殿下,屬下已經審問了那個閹人,他說是長慶長公主讓人安排的,但他不知道其它,長慶長公主隻是吩咐他把您帶來此處,再點燃殿中的檀香香爐。”
“原來是她啊。”安平淡淡道,眸中閃爍著冰冷的寒光,再一看,卻又波瀾不驚,頗有種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氣度。
她微微一笑,又對端木緋道:“緋兒,你先回去吧,本宮進去小坐片刻。”
端木緋歪了歪腦袋,仰首看著石階上的安平,隱約猜到她想做什麼。
“殿下,我對調香之道還頗有幾分研究,不知殿下可需要‘調香’?”端木緋嘴角彎彎,眯了眯大眼,瞳孔中閃著狐狸般的狡黠。
安平深深地看著端木緋,溫和地含笑道:“那就勞煩緋兒出手了。”
二人都沒有明言,卻彼此心知肚明對方的心意,默契地相視一笑。
這一瞬,這一大一小的神情出奇得相似。
一旁的暗衛默默地移開了眼,覺得從這兩人背後都看到了招搖的九尾,隻差對著夕陽狂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