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更涼了,這大概就是人走茶涼,世態炎涼。
她如今與那等人家有了婚約,等於是沒了前途,所以連貴妃姑母也沒有從前疼自己了。
而端木緋這傻子卻一步步混得風生水起,得了祖父的青眼,連皇帝、貴妃和涵星也對她另眼相看……
憑什麼?!
端木綺暗暗地握拳,心口仿佛有一頭凶猛地野獸在咆哮叫囂著。
漸漸地,端木綺隻覺得四周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屏障把她和周遭的其他人隔離了開來,亭子裡那陣陣歡聲笑語仿佛是另一個世界,而她仿若一粒棄子般被人遺忘了……
她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宮女的聲音似遠還近地傳來:“皇上,貴妃娘娘,太後請兩位端木姑娘過去慈寧宮陪她用膳。”
既然賀太後來喚人,皇帝也就沒再留她們,端木緋和端木綺皆是屈膝告退,隨著宮女一路西行,朝慈寧宮走去。
這一路都是沉默無語,端木綺還在記恨端木緋亂說話壞了她的好事,再也沒搭理她,包括在慈寧宮時,也隻作天真地哄著賀太後。
用了午膳後,賀氏就帶著兩個孫女與賀太後告辭,坐著馬車回了尚書府。
此時才不過是申時,天色還亮堂著。
端木紜早就湛清院裡等著端木緋了,她一回來,就讓丫鬟奉上了香噴噴、熱騰騰的雞絲麵。
“蓁蓁,快吃碗麵,填填肚子。”端木紜心疼地看著妹妹,覺得她在宮裡肯定沒好好吃上一頓飯。
這碗香菇雞絲麵是用在爐子上煨了大半天的雞湯作為湯底煮的,雞湯已經用小火熬成了濃鬱誘人的奶白色,再加入勁道的手工雞蛋麵,配以鮮嫩的縷縷雞絲、香菇以及酸菜,那食材天然的鮮香味混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酸味撲鼻而來,令人聞著就是垂涎欲滴。
端木緋本來覺得自己不餓的,看著這碗湯麵,忽然就覺得饑腸轆轆,呼嚕呼嚕地就吃了大半碗。
等她漱了口又飲了半盞茶消食,才興高采烈地與端木紜說起了此次進宮的見聞,其中也包括皇帝與酒的二三事。
聽說皇帝讓妹妹釀什麼碧芳酒,端木紜微微蹙眉,覺得妹妹平日裡要上閨學,要去祖父那裡做功課,要練字練琴,偶爾還要幫著自己掌家,已經夠忙了,現在還要特意給皇帝釀酒,委實也太辛苦了。
不過看端木緋興致勃勃的樣子,端木紜也不會給妹妹潑冷水,不露聲色地主動提議道:“蓁蓁,這碧芳酒需要備些什麼食料?你列張單子,我讓人去準備。”
端木紜含笑看著妹妹,想到自己最近忙,有些事可能顧不上,要記得提點張嬤嬤一句,千萬彆累著妹妹了。
“謝謝姐姐。”端木緋笑得燦爛,“等我的酒釀好了,給姐姐第一個試酒。姐姐這些天辛苦了,飲些碧芳酒和血益氣,除風散寒。”
碧蟬在一旁涎著臉對端木緋道:“姑娘,可不可以也賞奴婢一……不,三杯啊?”
“你這小酒鬼!”綠蘿有些好笑,指著她的鼻子笑道。
丫鬟們笑作一團,端木緋大方地一揮手道:“放心,這院子裡見者有份!”
“呱呱!”
多寶格的方向傳來了熟悉的鳥叫聲,端木緋循聲看去,小八不知何時停在多寶閣上的頂部,抖著翅膀俯視著她們。
端木緋眼角一抽,又補了一句:“小八,你沒份!”
這隻小八哥啊,真是貪吃,上次就偷吃了她釀的梅花酒,還不勝酒力,醉後足足“呱呱”叫了一晚,擾得一院子的人沒睡好覺。
那以後,端木緋就放了話,讓院子裡的人都把包括料酒在內的酒水都看好了。
“呱呱?”小八疑惑地歪了歪小腦袋,仿佛在問,為什麼啊?
端木紜看著妹妹訓鳥的樣子,忍俊不禁地笑了,丫鬟們也是以帕掩嘴,笑得樂不可支。
整個湛清院隨著端木緋的歸來,湧入了一股活力,笑聲不斷。
端木緋在內室裡歇了一個下午覺,直到黃昏時端木憲回來了,她才重新洗漱了一番,一如既往地去了端木憲的外書房。
幽靜的書房裡,隻有端木憲一人。
外麵天色陰沉,天空中又零落地飄起了小雪,丫鬟已經把屋子裡的宮燈點亮了。
橙黃色的燈光把端木憲儒雅的臉龐照得越發柔和,滿麵紅光,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很顯然,端木憲的心情很不錯。
“四丫頭,今兒去宮裡怎麼樣?”端木憲笑容滿麵地問,與端木緋閒話家常。
下午,端木憲被皇帝宣召去了禦書房,皇帝心情不錯,對著他好生一番誇讚,誇他謹言慎行,讚體恤聖意,為主分憂,接著又賞了他文房四寶茶葉茶具。
端木完被誇的當時就懵了,不明所以,後來還是貴妃派了一個內侍在宮門口等著他,悄悄把今日在禦花園裡發生的事告知了他,他才知道了來龍去脈,原來是端木緋在君前應答得當,使得皇帝對他的赤膽忠心大感滿意,是以龍心大悅。
回想著那內侍所言,端木憲心裡感慨萬分,對端木緋是越發喜愛了。
他這個四孫女雖小,但是冰雪聰慧,機靈乖巧,又才學出眾,算學、圍棋、書畫皆是翹楚,每一樣拿出來都可以令得整個京城為之俯首折腰,更難得的是,她的“機靈”能對家族有所助益……
也難怪似楚氏這樣的簪纓世家,如此著重於對家中嫡女的教養,這女孩子養好了,可不單單隻有聯姻的作用,更是可以在細微之處體現一個家族的教養與氣度。
隻怪他明白得太晚了,二房和三房的綺姐兒、緣姐兒都已被養歪了,現在隻能從四房、五房的嫡女抓起,看看有沒有可造之才了。
所幸姑娘們還小,不急,且慢慢看著品性,這品性不端又無自知之明就是如小賀氏般給家裡招禍!
端木憲正心不在焉地思忖著,就聽端木緋脆生生地拋出一句驚人之語:“若是孫女沒猜錯的話,祖母可能是打算讓孫女代替了二姐姐同楊三公子的婚事。”
聞言,端木憲瞳孔微縮,難掩驚色,再一想,又恍然大悟,目光微凝。
皇帝的賜婚聖旨已下,端木綺與楊旭堯的親事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自然是板上釘釘的事,因此之前端木憲也沒往端木緋說的這個方麵想。
此刻被端木緋這麼一提醒,他也覺得賀氏的行為蹊蹺得很。
賀氏是賀太後的胞妹,平日裡逢年過節都會去給太後請安,也時常帶上端木綺、端木緣一起,可是帶上端木緋,那可是頭一回。
再聯想楊羲被皇帝治罪,以及前兩日端木綺又跪又病的事,端木憲一瞬間就把其中的關鍵想透了。
端木綺這是不滿意這樁親事,就玩起一哭二鬨三上吊,而賀氏終究是心軟了,就把餿主意打到了端木緋的頭上。雖然端木緋委婉地說是“可能”,但端木憲心裡已經覺得這事八九不離十,以賀氏的性子,這恐怕就是她心裡的打算。
想著,端木憲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眸底瞬間就掀起了一片狂風怒浪,嘴角的笑意不再。
他對賀氏太失望了!
明明,他早已同賀氏說得如此明白,這樁婚事不得更改,賀氏居然還敢背著他搞鬼,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
端木憲的神色間劃過一絲冷厲。
更可惡的是,她竟然敢打端木緋的主意!
端木緋似是不覺,笑眯眯地繼續補充道:“祖父,我以為祖母和太後應該也不是真想讓孫女替嫁,許是太後跟祖母透了底,知道同楊家這門婚事成不了,過個幾年皇上就會收回成命,因著孫女的年紀比二姐姐小,能多拖幾年,所以就想讓孫女先頂上呢。”
端木憲上下打量著端木緋,見她從頭到尾都微微笑著,怡然自得得很,不見一絲驚慌,心也隨之靜了下來。
“四丫頭,”端木憲看著她饒有興致地問,“你怎麼想?”
端木緋這個時候當然不會與端木憲客氣,直白地說道:“祖父,羊肉雖然鮮美,可是我隻愛吃,不當替罪羊的。”
“四丫頭,你和你二姐姐那可是姐妹。”端木憲的語氣中透著一抹彆有深意。
端木緋聽出這是在考校自己,下巴微抬,道:“祖父,古語有雲:‘子孫不患少,而患不才;產業不患貧,而患難守。門戶不患衰,而患無誌;交遊不患寡,而患從邪。’……”
端木憲確實存著考校之心,但端木緋的回答卻再一次出乎他意料,不禁麵色微凝。
是啊,子孫不患少,而患不才……
屋子裡寂靜無聲,隻有那宮燈裡的燭火微微跳躍搖曳著。
須臾,端木憲朗聲大笑。
“四丫頭,說的好。”他重重地擊掌兩下,看著端木緋的眸子裡越發慈愛,“這件事祖父……”定不會姑息。
然而端木憲的話還沒說完,端木緋就笑著打斷了他:“每次都是祖父您出麵打壓,她們永遠都不會覺得是自己做錯了。”
“她們”指的不僅是端木綺,也包括賀氏和小賀氏。每一次她們做錯了事,自作自受,卻隻會覺得端木憲偏心,從來不懂得反思。
用通俗的詞來形容就是三個字:不記打。
端木憲深深地看著端木緋,目光穿過她落在了她身後的一個紅木雕花匣子上,那裡放的是今日皇帝剛賞賜下來的東西……
耳邊就聽端木緋認真地說道:“祖父應該不希望我們端木家在您之後,就再無建樹吧?……唯有世代簪纓,方為世家。”
端木憲心中一凜。
端木憲寒門出身,靠科舉入仕,用了數十年才爬到如今的地位,哪怕再進方寸也是艱難至極。他這一生最大的期望就是讓端木一族發揚光大,有朝一日成為如楚氏般的世家大族!
如今的他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了,哪怕日後坐上首輔之位,也不可能永遠庇護端木家。而想要世代簪纓,靠得並不是自己,而是子孫後代。
為了端木家的未來,自己絕對不能再手軟了!
人總得要痛到根子上,才會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好。”端木憲沉聲應下,“這件事祖父就交由你了。”
端木緋笑了,如往常般笑得天真可愛,福身謝過了端木憲。
陪著端木憲下了一局棋後,端木緋就獨自回了湛清院的小書房,吩咐錦瑟伺候筆墨。
清水徐徐倒入硯台上,端木緋拿起一方墨條,反複轉動研磨起來。
皇帝金口玉言,這聖旨絕非兒戲,就算是太後也不能無緣無故地讓皇帝更改聖旨,以免有損君威,而且自己又剛剛才在皇帝麵前提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算太後真不知輕重地說了,皇帝也定會明白這並非是端木憲的主意,是太後和賀氏打的算盤。
太後如果真的想要“李代桃僵”,那麼就必須等一個契機……
不一會兒,清水漸漸濃稠,被研磨成濃濃的墨汁,墨香繚繞。
端木緋放下墨條,勾唇笑了。
她不急,急的應該是端木綺和賀氏。
端木緋拿起筆,按著記憶,緩緩地默寫起碧芳酒的釀方來。
一筆一劃,一撇一捺,一手簪花小楷已經與“楚青辭”有所區彆了,但依然端正漂亮。
她的眸子熠熠生輝,如星辰,似刀芒。
而且……
她大冷天地進了一趟宮,可不是為了陪太後她們玩的,為的當然是一件更重要的事。
希望皇帝不要讓她失望。
端木緋彎嘴笑了,一雙大眼一不小心就笑得眯成了縫,就像是一隻心想事成的小狐狸般。
“呱?”小八哥腳下一個趔趄,總覺得自家主人有點像它的某個天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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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也該這麼乾?(微笑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