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那滿足的小模樣,讓李廷攸和君然的心裡幾乎是有幾分不忍了。
他們倆閒著沒事就一邊喝酒,一邊給端木緋計了分,她玩了半個時辰木射,但是最後總分還是零。
這還真是不容易啊!
“蓁蓁,我給你擦擦汗。”端木紜一看妹妹的額角出了些薄汗,親自拿帕子給她擦了擦,含笑地看著妹妹紅潤的小臉,心道:妹妹才十歲,是該活潑點,多動動。
李廷攸不知不覺地把酒壺給喝空了,忍不住涎著臉問:“緋表妹,這碧芳酒你還有嗎?”
聞言,君然也是目光灼灼地看了過來。
端木緋看著李廷攸有些無語,他的心還真是夠大的。他是不是忘了他來找她可不是為了喝酒?
李廷攸似乎看出了她的眼神,聳聳肩,似乎在說,你不是讓我彆妄動嗎?
李廷攸的眸光閃了閃,轉頭看向了瑞聖閣的方向。
端木緋也順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眯了眯眼,思緒不由又動了起來。
如果說,自己對南懷和滇州的猜測屬實,那麼皇帝肯定會再有動靜的,想來不會太久……
透過沁香園四周透明的琉璃牆,可以看到外麵的細雨不知何時停了,明月又從雲層後探出了頭,月下,瑞聖閣裡燈火通明。
幾個內閣閣臣自酉時起進了瑞聖閣後,就再沒有出來過,緊接著,陸續又有朝臣被急宣到千雅園裡。
“皇上,這蘇一方引南懷人入關,實屬大逆不道,罪無可恕,還請皇上下旨討伐!”
“請皇上賜末將十萬大軍,末將願領兵親往滇州,把那逆賊蘇一方的頭顱帶回京城!”
“皇上,滇州危急,臣以為遠水救不了近火,不如就近從川州、黔州和兩廣調兵平亂,才是上策!”
“皇上,雖然可以從彆州調兵,可是這糧草又該從何處而來?如今國庫空虛,實在是撥不出銀子啊……”
“皇上……”
這一晚,瑞聖閣裡一片波濤洶湧,燈火徹夜未滅……
自次日起,整個園子仿佛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陰影中,氣氛中透著一種古怪與壓抑。
這種氛圍也影響到了在園子裡的其他人,有些敏銳的人隱隱感覺到形勢有些不對勁。
整個千雅園就像那看似平靜的海麵,其下漸漸地暗潮洶湧起來……
這種詭異的氣氛完全沒有影響到端木緋,她一早用了早膳後,就坐在那個青花瓷魚缸旁喂金魚。
細細的魚食自她白皙的指尖紛紛揚揚地灑在魚缸的水麵上,那三尾金魚立刻就搖著蝶尾遊了過來,魚尾搖曳,蕩起一圈圈的水波。
端木緋一手托著小巧的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碧蟬站在一旁,一邊看著那幾尾活潑的金魚,一邊笑吟吟地稟著:
“姑娘,正月十二搭燈棚,昨晚崇明湖的西北側搭好了一片燈棚,您說,皇後娘娘會不會在園裡舉辦一個燈會?”
“聽說昨天幾位皇子帶著一些公子去馬場打馬球,大皇子的那隊勝出了!”
“姑娘,今天清音台裡聽說有演百戲,您要不要和大姑娘一起過去湊湊熱鬨?”
聽到有百戲可看,端木緋饒有興致地眉尾一揚,正要應下,就聽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碧蟬忙挑簾出去接待,不一會兒她就回來了,急急地稟道:“姑娘,皇後娘娘剛下了口諭,傳召眾賓客前去崇明湖遊園。”
端木緋眸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翹了翹,隨口吩咐碧蟬道:“碧蟬,去把我那身青蓮色的襖子拿來……配那條丁香色的馬麵裙吧。”
碧蟬立刻去翻了衣櫃,跟著又急急忙忙地伺候端木緋換了衣裳,幸好她的頭發不用重新梳,隻在發髻上又纏了些珊瑚珠子。
端木緋才剛裝扮好,端木紜就來了,滿意地打量了妹妹一番後,姐妹倆一起去了舞陽那兒,三人一起朝崇明湖的方向出發了。
昨晚下了細雨後,今早的天氣變得更涼了。
空氣裡帶著一股倒春寒迎麵襲來,行走在路上,隻覺得寒意從腳底往上滲,一絲絲一縷縷地彌漫在全身。
姑娘們都是全副武裝,裹了鬥篷,又在袖中揣上了暖呼呼的手爐。
她們才走出院子,就見裹著一件玫紅色鬥篷的涵星昂首闊步地迎麵而來,嘴裡喚著:“大皇姐,紜表姐,緋表妹……”
四人見了禮後,涵星親昵地挽上了舞陽的胳膊,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悄悄問道:“大皇姐,你知不知道今日一早,父皇就把那北燕二王子叫來了。母妃說,父皇是想把兩國和親的事儘快定下。”
自從去年秋獵回來後,和親一事就被大盛和北燕雙方有意無意地擱下了,可是今早端木貴妃突然又跟涵星提起了和親之事。
端木貴妃也隻是與涵星這麼隨口一提,反正哪怕皇帝屬意公主和親,以涵星的年齡和排行,前頭有三個皇姐在,怎麼也輪不到她去跟北燕和親!
“……”舞陽搖了搖頭,嘴角緊抿,神色有些複雜。
涵星嘟了嘟嘴,嬌聲又抱怨道:“聽說今天大夥兒都被叫去遊園了,這莫非還想讓那北燕二王子隨便挑一個不成……長慶皇姑母不是和他兩情相悅嗎?讓長慶皇姑母嫁過去,不就成了嗎?!”
舞陽心裡也早覺得奇怪:長慶和耶律輅的那些風流事鬨成那個地步,就算長慶不肯嫁給耶律輅,也不應該再換成彆人……
今早,皇後特意把舞陽叫去,叮囑了一番,說這次皇帝多半會擇公主和親,讓她屆時就裝傻充愣,凡事彆往前湊,彆的也沒多說。
舞陽沉吟片刻,隻能含糊地勸了涵星一句:“四皇妹,總之,避著點沒錯。”惹不起,總躲得起!
涵星眉頭一皺,心裡有些憋屈,粉潤的櫻唇翹得更高了。
然而,哪怕她心裡再不滿,也總得一起去遊園。
跟在兩位公主身後的端木紜和端木緋姐妹倆當然也聽到這一番對話,端木緋抿了抿嘴,一雙水靈靈的大眼忽閃忽閃,心底卻是了然:長慶和耶律輅是一個不肯嫁,一個不肯娶,因此兩國和親的事才在雙方的默契下拖延到了現在……
如今皇帝再提此事,必然是事出有因。
就像她所猜測的,皇帝果然有了動作,這也就在無形間驗證了自己昨晚關於滇州的推測沒有錯。
果然,南懷大軍打進了滇州!
而且,前方戰局恐怕相當不妙,所以皇帝才會想儘快定下和親的事,以免北燕再出岔子……一旦北境再起戰亂,那麼大盛就會處於南北夾擊的險境,岌岌可危。
端木緋半垂眼簾,眸底飛快地閃過一道精光,不動聲色地和端木紜一起繼續往前走著。
越靠近崇明湖,周遭的人就越多,賓客們從四麵八方朝同一個方向走去,如同百鳥朝鳳般。
一些姑娘都紛紛上前給舞陽和涵星行禮,簇擁著兩位公主浩浩蕩蕩地去了崇明湖畔的碧瀾廳。
碧瀾廳距離沁香園不遠,從沁香園北門走過一段曲折的遊廊,就是碧瀾廳。
公子姑娘們分彆進了左右兩間廳堂中,此刻,一些早到的正坐在裡麵,悠閒愜意地彼此閒聊著。
廳堂中的氣氛還算活躍,大部分人都隻以為這是一場普通的遊園。
舞陽和涵星一進右廳,廳堂裡的眾女皆是一靜,齊刷刷地朝她們看來。
端木緋隨意地打量了四周,目光在廳堂的西北角停頓了一下,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倩影。
穿了一件艾綠色繡纏枝玉蘭花襖子的楚青語正獨自坐在窗邊,目光怔怔地望著窗外波光粼粼的崇明湖。
清晨的崇明湖上彌漫著一層淡淡的霧氣,湖麵在春風的拂動下,蕩起一圈圈的漣漪,久久不息……
楚青語特意命人在留心著千雅園中的異動,一早就得知幾個閣老趕來了千雅園,她立刻發現到了不對勁。
彆人不知道,但是她卻明白是南方的懷國大軍來犯了!
就如她記憶中一般。
這次她特意來參加迎春宴就是為了第一時間確認這個消息,現在,她終於可以肯定她的記憶沒有錯。
那一切果然不是她在白日做夢!
楚青語心裡總算長舒了一口氣,放下了壓在心頭近兩個月的一座大山:雖然有些事與她記憶裡有所不同,但是源頭也許就是她自己。
佛曰:有因有緣而後有果。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
她所謀劃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對未來產生不可預估的影響,但是,今天的事也同時告訴她一個事實,這世道的大勢所趨從來沒有變過。
所以——
封炎也不會變!
想著,楚青語的眸子變得深邃幽黑,眼神也堅定沉著起來。
隻要封炎不變,那麼大盛的未來也不會變,一定會走向她記憶中的那樣!
而她,也該擺正心態了,不能再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一驚一乍。
她必須著眼的是大局,她必須謹慎計劃她的每一步,不能倚仗她所知,就過於輕慢,殊不知彆人也會因為她的改變而改變……
廳堂裡響起一片騷動,眾女紛紛起身,上前給舞陽和涵星行了禮。
楚青語聽到四周的動靜,也轉頭朝舞陽和端木緋她們的方向望去,眸色微沉,然後勾唇笑了。
她徐徐地站起身來,款款地走到了兩位公主跟前。
此刻,其他貴女已經散開,又回了她們的位子,聊天的聊天,喝茶的喝茶,賞景的賞景。
“見過大公主殿下,四公主殿下。”
楚青語優雅地盈盈一福,看來很有世家貴女的從容不迫。
“楚三姑娘免禮。”
舞陽不冷不熱地說道,突然看到楚青語對她如此禮數周全,舞陽還真是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感覺。
楚青語這才不緊不慢地直起身來,視線不經意地從端木緋身上掃過,眸光微閃,嘴角始終噙著一抹淺淺的笑。
她在心裡對自己說,不要著急,這個端木緋注定是早夭的命,應該也活不了多久了,自己不需要為了一個注定早死的人而亂了方寸。
然而,她心裡雖然是這麼想的,卻始終有一分忐忑,目光在端木緋那笑吟吟的小臉上凝視了一瞬,眸底閃過了許許多多。
上一世,在楚青辭早逝後,封炎終生沒有忘了她,獨守一生。倘若現在,端木緋突然夭折了,結局會不會還是一樣?!
會不會由端木緋取代楚青辭,成為了封炎心中那顆唯一的朱砂痣?!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楚青語又是瞳孔猛縮,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裡的帕子,將帕子攪得一團皺。
倘若真的如此,那麼自己費心費力除掉了楚青辭,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楚青語心底又升起一股惱意,讓她煩躁得幾乎無法冷靜思考。
為什麼這些注定短命的女人總要纏著封炎?!
不行,她得想想辦法才行!
她不能坐視封炎對端木緋的感情越來越深,不能看著一切又走上了記憶中的“老路”……
楚青語又一次抬眼看向了舞陽身旁的端木緋,她深邃幽黑的眸子一點點變得冷凝暴戾,如龍卷風過境般瘋狂肆虐。
她的眼神冷得有些駭人,仿佛浸在冰池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