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籟”從木材、琴式到製法,都是她精心研究、仔細揣摩過的,她有自信,“春籟”足以媲美傳說中的焦尾琴,是近百年來最好的一把琴!
端木緋不緊不慢地說道:“春籟’當然比‘海月清輝’更勝一籌,從琴音而論……”
付盈萱皺緊了眉頭,就聽後方傳來一個笑吟吟的男音:“端木四丫頭,原來你還懂琴啊!”
付家兄妹隻以為來人是端木家的友人,並沒有在意,而端木緋卻是一耳就聽出來這聲音的主人,小臉微僵。
這……還真是冤家路窄了!
端木緋、端木紜和端木珩皆是循聲望去,隻見亭外的石板小徑上不知何時多了幾個身形頎長的男子,信步朝這邊走來,距離他們也不過兩三丈遠。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個三十出頭、著一襲紫袍玉帶的男子,男子一身貴氣,俊朗的臉龐上溢滿了親切爽朗的笑容,手裡拿著一把水墨折扇,漫不經心地扇著,正是微服出遊的皇帝。
皇帝身後隨行的幾人也是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大皇子、二皇子、岑隱以及錦衣衛指揮使程訓離。
端木緋、端木紜和端木珩三人紛紛站起身來,出亭相迎。
付思恭和付盈萱在宣國公府見過大皇子和二皇子,猜出這群人想必身份顯赫,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也是起身。
付盈萱正要朝亭外走去,步子又忽然頓住了,目光看向了那一行人中最為醒目的一張麵孔——
著一襲青碧色直裰的青年皮膚白皙如玉,鼻梁高挺,狹長魅惑的眸子烏黑明亮,紅唇不染自豔,這張臉龐完美得幾乎沒有一絲缺憾,太過出眾,因此哪怕隻看過一眼也不會忘記。
她見過這個青年!付盈萱瞳孔微縮,腦海中不由浮現某日在昌華街上親眼所見的一幕幕。
那日,細雨綿綿,她家的馬車不慎遭遇了幾個碰瓷的刁民,在昌華街和昌興街的交叉路口僵持了好一會兒,正好巧遇了端木緋和端木紜,當時走在端木紜身旁的就是這個青年,二人舉止親昵。
在自家的馬車駛離的時候,她還遠遠地看到青年遞了一方帕子給端木紜……
當時,她還不知道端木緋的身份,隻以為她是與兄弟姐妹在一起,直到今日,知道了端木紜和端木緋的身份,方才覺察出不對來……
以她對端木家的所知,這個容貌俊美的青年恐怕不是端木家的人!
那麼,青年遞帕子給端木紜就是私相授受!
付盈萱嘴角抿了抿,眼底閃過一抹鄙夷與輕蔑。
見付盈萱停步,付思恭疑惑地看向了她,以眼神詢問。
這裡顯然不是什麼說話的好地方,付盈萱沒有說什麼,隻是勉強一笑,繼續和付思恭一起往前走去。
端木緋看著朝他們這邊走來的皇帝,心裡的某個角落裡幽幽地長歎了一口氣:
哎——
她好不容易說服祖父不讓姐姐進宮“探望”貴妃,可這老天爺還真是惡趣味,怕什麼就來什麼,她們姐妹不進宮,卻防不住皇帝會出宮……又讓皇帝見到姐姐了!
想著,端木緋的目光看向了皇帝身旁的岑隱,飛快地眨了兩下眼,對著他露出一抹討好祈求的淺笑。
看著小姑娘那雙仿佛會說話的大眼睛,岑隱唇角一翹,魅惑的眸子裡閃現瀲灩的笑意,也對著端木緋飛快地眨了兩下右眼。
那就拜托岑公子了!端木緋抿嘴笑得更可愛了。
兩人不動聲色地交換著心領神會的目光,與此同時,皇帝很快就走到了幾步外。
“慕老爺。”端木珩、端木紜和端木緋恭敬地給皇帝行了禮。
“不必多禮。”皇帝看著幾人,嘴角含笑地揮了揮手,心情不錯。
最近解決了一樁心頭大事,皇帝頓覺神清氣爽,見今日天氣不錯,就突發奇想地出來踏青了。
皇帝身旁的大皇子目光灼灼地看著端木紜,心跳砰砰加快,心中一陣雀躍:他真愁上次在宣國公府沒找到機會向緋表妹試探紜表妹的喜好,沒想到今日這麼巧,竟然在此偶遇了紜表妹。
這莫非就是緣分?!想著大皇子的耳根微微發燙。
福了福後,端木緋抬眼看向皇帝,笑眯眯地說道:“慕老爺,我當然懂琴啊。要是我隻會下棋,我祖父首先饒不過我!”
說來,這京中的貴女又有哪個不是熟讀詩書,哪個不會琴棋書畫?!
皇帝怔了怔,朗聲大笑,“說得是,倒是……我小瞧你了。”皇帝的語氣中透著一絲對晚輩的調侃。
端木緋仰了仰小下巴,抿嘴笑得一副天真可愛、洋洋自得的模樣,巴不得皇帝把注意力都擺在自己身上。
皇帝又是一陣大笑,心情頗好地環視著在場的其他人,自然也免不了看到端木紜,眸中閃過一抹驚豔。
端木紜今日穿了一身茜色的繡花騎裝,合身的騎裝包裹著她修長的身形,顏色鮮豔的衣裙映得她那張明豔精致的臉龐越發奪目,快要及笄的少女隻是這樣隨意地站在那裡,就是光彩照人,讓人不由想起一句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皇帝的眸子更亮,唇角一勾,剛想開口,就聽岑隱在一旁含笑道:“老爺,這裡日頭有些大,還是進去說話吧。”
皇帝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日頭,他們所站的地方正好沒有樹蔭,現在近午時,正是太陽最刺眼的時候,站久了還真是有些曬人。
“阿隱,還是你細心!”皇帝笑著搖了搖紙扇,率先邁出了步子,其他人就簇擁著皇帝進了涼亭。
“父親,這邊的景致最好,”大皇子笑著指著亭中的某個位置道,“正好可以俯瞰京城風光。”說著,大皇子又暗暗地瞥著端木紜,很想也把她們姐妹也招呼過來說話。
皇帝“哦”了一聲,神情瀟灑地扇著扇子走了過去。
大皇子這一聲“父親”,驚得付思恭和付盈萱又是麵色一變。
他們本來還在猜對方會不會宗室親王微服出遊,沒想到此人竟然是這大盛王朝身份最尊貴的天子。
付盈萱心跳砰砰加快,不由手心出汗。
她定了定神,目光忍不住又看向了跟在皇帝身側的岑隱。
她雖然不知道這位公子是何身份,但是看皇帝對他的態度親和而熟稔,再觀他渾身散發著一種高貴出塵的氣質,想必是哪家的貴公子,又或者公侯人家的世子……
這端木紜在外與他勾勾搭搭,私相授受,其心思昭然若揭!
真真是趨炎附勢!
像這樣的人家竟還自稱書香門弟,真是斯文掃地!
付盈萱半垂眼簾,眸色愈發幽暗,對於這外表風光的端木家更為失望了。
皇帝大馬金刀地在亭子一角坐下了,語氣親和地對著眾人說道:“彆這麼拘謹,都坐下吧。”
皇帝既然這麼說了,眾人也就從善如流地應下:
“謝父親。”
“謝慕老爺。”
付盈萱、付思恭也跟著坐了下來,姿態優雅。
在短暫的震驚後,兄妹倆都冷靜鎮定下來,神情舉止又變得落落大方。
皇帝飲了杯茶水後,把玩著手裡的茶杯,隨口說道:“端木四丫頭,我剛才好像聽你和這位姑娘提起藍魏的那把‘海月清輝’?”
端木緋點頭應了一聲,隨口道:“是啊,慕老爺,剛才付姑娘與我說藍魏先生就是在這大平山上擇良材斫琴,製成了‘海月清輝’。”
付盈萱眸光微閃,心中不禁浮現某個念頭:難得皇帝在此,若是皇帝認可了自己的想法,那可是自己一洗國公府之恥的大好機會。
付盈萱微微一笑,欠了欠身,得體地接口道:“慕老爺,我正和端木四姑娘論琴呢。我以為那‘海月清輝’是幾十年難得一見的好琴,可是端木四姑娘覺得宣國公府的楚大姑娘生前所製之琴‘春籟’,比之‘海月清輝’也不遑多讓。”
皇帝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說道:“這‘春籟’竟是如此好琴?”
藍魏出身製琴世家,更是藍家幾代少見的製琴奇才,可是這製琴不僅要好的製琴先生,還要有可遇而不可求的良材,便是藍家在“海月清輝”之後,也多年沒出名琴了!
付盈萱正色道:“慕老爺,我與端木四姑娘在此問題上有所分歧。‘春籟’是楚大姑娘根據古籍記載的落霞式揣摩製成,雖然外表華麗,卻是一把挑人之琴。這世上能彈那琴之人屈指可數。依我之見,琴乃器,琴之魂是為人,應是人擇琴,而非琴擇人。一把好琴自當誰都能用,什麼曲子都能彈,而非有如此多的局限。”
付盈萱直抒胸臆地侃侃而談,說到琴時,那張秀麗的小臉上容光煥發,眸子更是熠熠生輝,看來自信而從容。
皇帝看著幾步外的付盈萱,嘴角微微翹起,眼底露出一絲興味,連手上的折扇都搖得慢了下來。這位付姑娘倒是有趣得緊!
皇帝目光幽深地盯著付盈萱看了一會兒,轉頭看向了正捧起茶杯的端木緋,“小丫頭,你怎麼看?”
端木緋才剛捧到胸前的茶杯隻好又放了回去,歪著小臉道:“慕老爺,照我看,琴技比琴更重要。”她伸出一根食指舉例道,“比方說,同一首曲子,可不是誰都能彈的。”
付盈萱皺了皺眉,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宣國公府裡的那首《十麵埋伏》,淡聲道:“端木四姑娘,雖然那日我沒能彈完《十麵埋伏》,但是那不過是琴的問題。”若是用她自己的琴,她有自信她彈出來的《十麵埋伏》不會輸給任何人!
話不投機半句多。端木緋看了付盈萱一眼,也不再說話,又捧起了她的茶杯,笑吟吟地享用著這沁香怡人的茉莉花茶。
付盈萱盯著端木緋那微微彎起的嘴角,隻覺得她的笑容中透著濃濃的諷刺,如此刺眼。
自從宣國公府的茶會後,她心口就一直憋了一口氣,她一直勉強壓抑著,到了此刻,終於爆發了出來。
“端木四姑娘,”付盈萱目露挑釁地看著端木緋,下巴微揚,“你可敢與我再比一次?”
端木緋的櫻唇正好湊在了杯緣上,聞言,有些傻眼了,緩緩地眨了眨眼。怎麼莫名其妙又要比?!
付盈萱霍地站起身來,對著皇帝的方向福身行禮:“還請慕老爺為我和端木四姑娘評判一番。”
“有意思!”皇帝“啪”地收起了手裡的扇子,眼裡的興味更濃了,“可是這裡沒琴……”
付盈萱勾唇笑了,“我帶了琴來,就在山腳的馬車裡。擾煩慕老爺在此稍候。”
說著,付盈萱吩咐丫鬟道:“雁楓,你去山下取琴來。”
“是,姑娘。”丫鬟疾步匆匆地下山而去。
驚訝一閃而過,端木緋又自顧自地飲起茶來,笑而不語。
既然這位付姑娘如此愛在皇帝麵前“表現”,那自己“成全”她也無妨……順便也可以把皇帝的目光把姐姐身上移開。
一旁的端木紜和端木珩皆是微微蹙眉,眸底閃過一抹不讚同。
端木珩心裡暗暗搖頭,心裡在這一刻無比的確定:這門婚事不妥。
眼見為實,現在他見到了,也肯定了。
端木珩眸底漸漸沉澱了下來,眼神堅定明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