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貴妃輕啜了一口熱茶,眸光一閃,笑著又道:“涵星,看看你紜表姐,性子沉穩,行事有度,你該跟她好好學學才是。”說著,端木貴妃看向了端木紜,慈愛地說道,“紜姐兒,本宮聽涵星說,你如今在家裡管著內務,每天忙得很,你也彆太勉強自己,免得累著了。”
端木紜放下了手裡的白瓷浮文茶盅,落落大方地說道:“多謝貴妃姑母關心,紜兒之前初接手中饋,因此有些手忙腳亂,現在府中事務已經漸漸上了軌道……”
聽端木紜對答如流,端木貴妃眸中的笑意漸濃。
上次,她私下和長子說了想為他聘端木紜為皇子妃,長子前不久羞答答地過來表示一切聽她的安排,顯然是對門婚事還頗為心悅。
現在,端木貴妃看著端木紜,是越看越滿意,打算過些日子和端木憲提一下這樁婚事。
雖說端木紜是喪婦長女,但看她把妹妹端木緋養的這麼好,年紀輕輕又把尚書府的內務管理得井井有條,就知道她的教養絕對沒有問題,而且比普通的姑娘家還要更為出色。
端木貴妃勾了勾唇,又道:“紜姐兒,你既然來了千雅園,就彆想家裡的事,出門就要好好玩。上次你和緋姐兒來這裡時,也沒能好好玩……”上次的迎春宴因為肅王、孫明鷹逼宮以致敗興而歸。
“這千雅園中,四季各有美景,也算是個‘小江南’,你們明日得空,可以好好地四處走走……”
端木紜還沒說話,涵星已經笑眯眯地說道:“母妃,你就放心吧。兒臣和大皇姐一定帶紜表姐和緋表妹好好玩。”
看著女兒這沒心沒肺的樣子,端木貴妃不禁就心生一種一言難儘的感覺,隨即又對自己說,左右女兒是公主,這一輩子注定尊榮一生,有皇帝、自己和大皇子護著,吃不了虧。
四人在屋子裡喝喝茶,話話家常,很是愜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青衣宮女忽然進來了,快步走端木貴妃身旁,在她耳邊附耳說了句話,端木貴妃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母妃……”涵星看端木貴妃的表情有些不對,便輕喚了一聲。
端木貴妃猶豫了一下,環視屋子裡的三個小姑娘一圈,想著都是自己人,就道:“今天皇後給舞陽相看,剛剛舞陽不知怎麼的,發了很大一通脾氣,然後就跑了……涵星,皇後讓你去看看你大皇姐。”
頓了一下後,端木貴妃想起涵星好像提過端木緋與舞陽關係不錯,就又道:“緋姐兒,你也一起去吧。”
兩個小姑娘互看了一眼,一起站起身來,福身應道:
“是,母妃。”
“是,貴妃姑母。”
那青衣宮女就在前頭為涵星和端木緋領路,一邊走,一邊說道:“大公主殿下好像去了清漪舫。”
清漪舫就在沁香園的西邊,倚湖而建,一眼望去,偌大的舫身探出湖麵,如同一艘石船漂浮在湖上。
此時是黃昏,夕陽已經落下了一半,夕陽的餘暉給那石舫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舞陽就在舫首隨意地憑欄而坐,手裡抓著一把把魚食往湖裡撒著,不僅引來了湖裡的魚兒,還引來了四周的飛鳥,有的雀鳥直接膽大地展翅飛了過來,精準地叼起湖麵上和半空中的魚食……
湖邊的風有些大,吹得舞陽的頭發和裙角都飛了起來,四周一片振翅亂飛的雀鳥,顯得生機勃勃。
隻是這麼看著,端木緋和涵星就放下心來,步子也隨之放緩。
舞陽的心情看來還不錯……
仿佛在驗證她們的猜測般,舞陽轉頭朝她們倆看了過來,笑著招了招手,“涵星,緋妹妹。”
待表姐妹倆走到近前,舞陽就指著放在一旁的一匣子魚食說:“我們一起喂魚吧!”
端木緋從善如流地在舞陽身旁坐下了,也興致勃勃地也抓了一把魚食,正要撒下,眼前一道黑影嗖地飛過,一隻黑白相間的鳥兒囂張地直接從她的胖爪子裡一口奪走了魚食,展翅飛走了……
這一幕實在發生得太快,端木緋看著空蕩蕩的右手,傻眼了。
舞陽和涵星眨了眨眼,然後噗嗤一聲大笑出聲,笑得是前俯後仰。
連端木緋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姑娘們清亮的笑聲回蕩在空氣中,為這原本寧靜的黃昏平添了幾分活力。
姑娘們的笑聲被一片此起彼伏的鳥鳴聲打斷,那略顯尖銳的聲音仿佛是在催促著什麼。
“緋表妹,你看,它又來了!”涵星指著其中一隻黑白相間的鳥,嫌棄地說道,“這隻鳥還真是臭不要臉!”
那隻大鳥正是剛才從端木緋手裡搶了魚食的“鳥盜”。
舞陽先是朗聲大笑,跟著又想到了什麼,一下子止住了笑,眉頭微蹙。
靜了片刻後,舞陽忽然開口道:“涵星,緋妹妹,母後給本宮挑的人家……都是上次跑了的那幾戶……”
舞陽盯著那隻盤旋不去的鳥兒,眸中一片幽邃,嘴角緊抿。
她才不想嫁那等耳目不明、趨炎附勢的小人!
雖然後麵的話舞陽沒說出口,但是端木緋和涵星都可以猜到,也可以體會她的心情。
端木緋半垂下長翹濃密的眼睫,沉默了。
京裡有尚主資格的門第本就不多,在這些人家中,皇後還必須剔除一些家風不正以及子弟品性不佳的人家,留下的選擇就更少了。
涵星隨手抓起一把魚食,近乎發泄地往湖裡丟去,沒好氣地嬌聲道:“這些人以為公主是什麼,想尚就尚,就躲就躲!”
涵星說著,激動地握了握拳頭,“大皇姐,你彆理他們,他們要是再敢來,就讓大皇兄去狠狠揍他們一頓!”
端木緋默默垂首,抿著小嘴竊笑不已,頰畔抿出一對可愛的笑渦。
舞陽直接笑了出來,笑聲爽朗明快。
當初,那些人家人雲亦雲地逃避尚主時,她不在意,現在就更不在意了。
三個姑娘坐在一塊兒繼續喂喂魚,順便也喂喂鳥。
須臾,一個宮女捧著一個紫檀木雕花木匣子朝這邊小跑了過來,對著三個姑娘福了福身,道:“大公主殿下,皇後娘娘令奴婢給殿下送來了新製的牡丹香包。”
說著,那宮女打開了那匣子,一陣馥鬱的牡丹花香立刻隨風飄揚出來。
很顯然,皇後因為之前與舞陽鬨得不快,現在有借著香包向舞陽求和的意思。
涵星笑眯眯地與端木緋交換了一個眼神,說道:“大皇姐,這香包好香啊!”
舞陽看著那匣子五顏六色的香包,隨手拿起一個放在鼻下嗅了嗅,嘴角微翹,“涵星,緋表妹,你們也挑幾個喜歡的香包吧。”
端木緋與涵星也不跟舞陽客氣,表姐妹倆說說笑笑,各自都挑了一個牡丹花樣的繡花香包。
舞陽站起身來,隨意地撣了撣灑在身上的魚食碎末,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得趕緊去準備準備了。”她說的準備當然是晚上的牡丹宴。
“還早呢。”端木緋不由看了看天色,這天還亮堂著呢。
三個字引來兩位公主“譴責”的眼神,涵星開口問道:“緋表妹,你不會是要直接穿這一身參加晚上的牡丹宴吧?”
端木緋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身玫紅色的襦裙,點了點頭。
兩位公主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最後舞陽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緋妹妹,這可不行,本宮和涵星給你挑衣裳去……還有這頭發也得重新梳一個。”
舞陽和涵星完全無視了端木緋,興致勃勃地說起要給端木緋梳什麼頭、配什麼首飾,接下來的事,端木緋完全沒有任何主導權,莫名地,她和姐姐就搬去了舞陽的鳳陽閣住;莫名地,她和姐姐就被舞陽和涵星從頭到尾地打扮了一番。
等她們四人全部梳妝好,從鳳陽閣出發去清漣堂赴宴時,夕陽幾乎完全落下,天色一片昏暗。
不過清漣堂裡卻是亮如白晝,一盞盞八角宮燈綴滿廳堂的角角落落,屋子裡一片人頭攢動,鬢影衣香。
那些精心打扮過的夫人姑娘們還是如往常一樣,談笑風生地聊著衣裳首飾,聊著誰家又添了孩子,誰又納了妾,誰正在相看雲雲的。
沒有一個人提起付家和端木紜的事,更沒有人提起岑隱,就仿佛午後在雅頤台的那些事根本就不曾發生過,眾人三三兩兩地說著話,其樂融融。
舞陽和涵星一到,廳堂裡的那些女客就紛紛上來行禮,一波波接著一波,場麵十分熱鬨。
端木緋自得其樂地與君淩汐、涵星她們說笑玩鬨著,忽然,廳堂的正門口傳來一陣略微刺耳的語笑喧闐聲。
眾人不禁側目,下意識地循聲望了一眼。
隻見五六位夫人以及一眾仆婦簇擁著換了一身銀紅色牡丹錦鯉刻絲褙子的柳蓉走進清漣堂,魏姑娘默默地跟在柳蓉身後,落後了一步,低眉順眼。
不少夫人皆是微微蹙眉,嘲諷,不屑,驚訝,不悅……皆而有之。
皇帝的牡丹宴卻讓一個侍妾來參加,魏家的門風可見一斑。
柳蓉自然能感受到那些夫人透著不以為然的目光,卻是毫不在意,自顧自地與身側的人說說笑笑。
人各有誌,有的人不屑與柳蓉往來,也自有人想要巴結柳蓉,畢竟魏永信京營總督的位置擺在那裡,隻要有利益,就會有交集。
待到酉時過半,就有幾名宮女把男客從隔壁的廳堂裡引了過來,一一入席,跟著,就聽內侍一聲報:
“皇後娘娘駕到!貴妃娘娘駕到!”
皇後和端木貴妃在眾賓客的恭迎中來了,眾人紛紛行禮。
“免禮,大家都坐下吧。”皇後在鳳座上氣定神閒地說道,一派雍容華貴。
眾人再次行禮謝過了皇後,然後四周便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有的人忙著落座,有的人則暗自在下方交換著眼神,眼看著牡丹宴就要開始,可是皇帝和皇貴妃並沒有出現。
那麼,還開席嗎?!
眾人正揣測著,皇後已經下令開席,一陣優美的樂聲隨之響起,一個個著一色繡牡丹衣裙的宮女捧著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如彩蝶般翩然入殿,卻化解不了殿內那種古怪的氣氛……
酒過三巡,皇帝還是沒有現身。
皇帝的缺席讓這牡丹宴黯然失色,包括皇後在內的眾人都有些意興闌珊,端木緋覺得無趣得緊,吃了些東西後,就借口更衣跑出了清漣堂,打算在外麵透透氣。
然而,她才出了清漣堂,就看到前方的梧桐樹下倚著一個身形修長的紫袍少年,正仰首望著夜空中的圓月,十六的月亮渾圓得沒有一絲瑕疵。
端木緋腳下的步子霎時一頓,想著還是不打擾人家賞月了,正欲繞道,可是封炎似乎已經感覺到了什麼,朝她望了過來,對著她招了招手。
端木緋反射性地露出燦爛討好的笑容,屁顛屁顛地走了過去,聆聽封公子的教誨。
“這個宴會這麼無聊,我們去看看飛翩吧。”封炎看著她笑吟吟地提議道,目光中帶有一絲熱切。他早就看出蓁蓁快坐不住了,乾脆就先一步來外麵等著她了。
果然,知蓁蓁者,封炎也。
端木緋眸子一亮,難得封炎說的兩句話都這麼貼合她的心意,第一,這個宴會確實無聊;第二,飛翩當然比這宴會要有趣多了。
端木緋忙不迭直點頭,她還記得裡麵的端木紜,就吩咐碧蟬進去跟端木紜說一聲,自己就跟著封炎一路往東北方的馬廄去了。
這一路,隻聽封炎的聲音不時響起,說著飛翩和烏夜的趣事,端木緋起初還有些拘謹,隻是偶爾“嗯”一聲或者問一句“真的嗎”雲雲,但是很快,她就被兩匹小馬駒的故事勾走了魂,嘴裡不時發出輕快的笑聲。
封炎目光溫柔地看著身旁的端木緋,心裡沾沾自喜地想著:這下,他可以和蓁蓁一起單獨玩上一會兒了。
想著,封炎的心跳砰砰加快,連耳尖都紅了起來。
走了兩盞茶功夫後,幾排整齊的馬廄就出現在前方,隱約可以聽到那些馬匹的嘶鳴聲隨風傳來,襯得這夜晚愈發寂靜。
再走近些,就聽到陣陣夜風中還隱約夾雜著男女的交談聲:
“……你不是嫌棄烏夜吃了你的牡丹嗎?”少年的聲音中帶著幾分調侃的笑意,聽來很是耳熟。
接著,是一個小姑娘清亮不屑的嗓音:“哼,大哥,你彆想挑撥我和烏夜,我嫌棄的明明就是你!我們烏夜可乖了!……對不對,小烏夜?”
當說到最後六個字的時候,小姑娘的聲音變得柔柔軟軟,還帶上了幾分奶音,透著毫不掩飾的喜愛。
馬駒發出了溫柔“噅噅”聲,似乎是在附和她一樣。
“哈哈,連烏夜都覺得我說的沒錯。”
小姑娘發出清脆如山澗溪流般的笑聲,聽得端木緋不由也笑了,喊道:“小西!”
“緋緋!”君淩汐一下子聽出了端木緋的聲音,循聲望去,小臉上露出燦爛的笑靨。
而封炎已經整張臉都黑了下來,這對兄妹倆還有完沒完,老是妨礙他和蓁蓁私下相處。
前方的君然也聞聲朝端木緋的方向望了過來,當然也看到了她身旁的封炎。
“阿炎!”君然似笑非笑地對著封炎眨了眨眼,透著一抹淡淡的戲謔,得到的卻是封炎一記惡狠狠的眼刀。
君然無辜地聳了聳肩,意思是,事情總要講個先來後到吧?
今天可是他和君淩汐先來的好不好!
“緋緋,你也從宴會裡偷溜出來了啊。”君淩汐親昵地挽起了端木緋的胳膊,“今天的宴會真是無趣極了,還不如出來和烏夜、飛翩玩玩呢。”
端木緋心有戚戚焉地直點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前方的小馬駒,“飛翩!你還認得我嗎?”
三個多月的小馬駒又長高長大了不少,馬蹄飛揚間,隱隱有了幾分英姿颯爽的感覺。
兩匹小馬駒正是貪玩的年紀,此刻它們倆正彼此繞著圈子,追逐嬉戲。
飛翩的性子還是那麼活潑,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它在調戲烏夜,看得君然搖頭不已,說什麼“烏夜欺善怕惡”,引得兄妹倆又是一陣唇槍舌劍。
端木緋一會兒看看兩匹小馬駒,一會兒看看這對兄妹,忽然覺得他們還挺像的,她忍不住就捂著小嘴,笑得肩膀抖動不已。
與小馬駒玩了半個時辰後,看著時辰差不多了,封炎就送端木緋回了清漣堂。
此刻已經是月上柳梢頭,月色朦朧,樹影婆娑,初夏的夜晚隱約能聽到四周有蟲鳴聲響起,寧靜安詳。
前方的席宴還沒散,端木緋加快腳步,打算不動聲色地溜回宴會,卻看到了前方兩道熟悉的身影,端木紜正站在清漣堂的屋簷下笑吟吟地與岑隱說著話。
下一瞬,岑隱就朝端木緋的方向望了過來,殷紅的嘴角微翹,對著她微微頷首,跟著他就俯首跟端木紜說了什麼。
端木紜立刻回頭朝端木緋看來,與岑隱福了福告辭後,就快步朝端木緋走來。
“蓁蓁。”端木紜笑容明豔地對端木緋說道,眸生異彩,“我剛才更衣回來時,正好遇上了岑督主,就去道了聲謝。”
這聲謝為的當然是白天付盈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