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夫人也不等宮女給她打簾,就自己出去了,端木貴妃看著那打起又落下的錦簾,淡淡道:“本宮又不是傻了,怎麼會後悔呢!”
耿家現在是烈火烹油。端木貴妃心如明鏡,腦海中閃過當初耶律琛被立為皇貴妃時,端木緋特意來與自己說的那番話。
皇帝正值而立之年,是不會輕易立太子的,更何況是被人“逼”著立太子。
耿家現在上躥下跳的,皇帝心裡也未必沒有想法……
端木貴妃的眼眸裡隨著那抖動的錦簾蕩漾出些許漣漪,當她收回視線時,正好看到端木緋和涵星正朝自己這邊張望,就抬手對著二人招了招,示意她們過去說話。
端木貴妃讓兩個丫頭分彆坐在自己的左右側,溫聲道:“涵星,你們可知耿夫人在說什麼?”
“不就是覬覦大皇兄嗎?”涵星迫不急待地答道,還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
端木貴妃又問道:“那你可知道母妃為何沒應下?”
涵星坦然地搖了搖頭,直言道:“母妃,兒臣不知。”
端木緋在一旁乖巧地笑著,但笑不語,心道:姑母不愧是貴妃,腦子清楚著呢。
端木貴妃看著小侄女那清澈的眼睛,就知道她什麼都明白,不似自己的傻女兒一臉天真懵懂,無奈地揉了揉她的發頂,心想:沒爹娘的孩子早當家……自己這傻女兒啊,哎,左右自己能護著她。
“涵星,你想想你父皇會允許彆人替他來定太子嗎?!”端木貴妃低聲道,聲音有些沙啞,“涵星,要記住四個字:居安思危。”衛國公這些年太順了,怕是已經忘了這四個字怎麼寫了。
說話間,通往正殿的錦簾被人從外麵挑起,去送客的宮女又回來了,屈膝稟道:“貴妃娘娘,奴婢已經把衛國公夫人送出去了。”頓了一下後,她又道,“奴婢看到安雅就在前麵不遠處。”
安雅是三皇子的生母江寧妃身邊的大宮女。
端木貴妃饒有興致地勾了勾紅豔的嘴唇,似笑非笑道:“咱們不要的東西,有人等著搶呢。”
這一句涵星聽懂了,無趣地聳了聳肩,覺得這些事還真是沒意思。
端木貴妃又端起了茶盅,想到了什麼,吩咐那個宮女道:“關了宮門,不管誰來訪,都說本宮今天不舒服。”
“是,娘娘。”
宮女退下後,鐘粹宮的宮門很快就關上了。
反正也不能出去玩,涵星對此毫不在意,興致勃勃地對端木緋道:“緋表妹,下午我們玩木射好不好,你讓本宮多少子,本宮就讓多少分……”
端木貴妃看著女兒搖了搖頭,完全拿這個女兒沒辦法,心裡發愁:這愁人的丫頭,也不知道將來許給誰好。
表姐妹三人中,明明是端木緋年紀最小,倒是她先把婚事定下了。
端木貴妃忍不住說道:“涵星,你就沒看上什麼人?”
涵星怔了怔,一臉無辜地看著端木貴妃,心道:母妃不是說會替她挑駙馬的嗎?怎麼又說得好像是她沒挑好似的!
端木緋在一旁默默飲茶,給了涵星一個同情的眼神,再次覺得幸好自己的婚事定下了……
端木緋心不在焉地呷了口茶,忽然覺得茶味有些淡。
隨著鐘粹宮閉門謝客,後宮中也多少有人感覺到了前朝的不寧,一時間有些惶惶不安。
一連數日,皇帝沒有踏足後宮,朝野上下為了罪己詔一事爭論不休。
一時間,誰都顧不上那一封封八百裡加急從南境送來的戰報。
在南懷的連番攻勢下,南境數城已危,尤其是道益城。道益城從去年起,已經連番扛住了南懷大軍的數次攻勢,但也是傷亡慘重,糧草不繼,已經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因而,當閻兆林提出,自己領兵來支援時,奮武將軍路維青立刻就同意了。哪怕閻兆林要求將道益城的兵權儘數交給自己,也沒有反對。
於是,在抵達思楠城的第三天,封炎和閻兆林就帶著數千援軍來了道益城。
這幾天來,閻兆林拿下了道益城的兵權,先是按封炎的意思,把百姓都遷到了城北,又從軍中選了精銳組成一支火銃營,封炎與他們一起操練,同吃同住,練習火銃,也練習配合戰。
大營的演武場被特意布置過一番,以一道道蜿蜒的柵欄模擬大街小巷搭建在一起。
手持火銃的士兵在柵欄圍起的狹窄甬道中穿梭著,上彈,瞄準,射擊靶子……經過這段時日的操練,他們每一個動作都十分流暢熟練,那一個個靶子已經被他們的火銃射得慘不忍睹。
隨著一記鑼聲響起,眾人都停了下來,繃緊的身形這才放鬆下來,每一個士兵的眸子都是熠熠生輝,不見絲毫的疲憊,反而是躍躍欲試。
“大家先休息一個時辰。”
封炎一邊朗聲下令,一邊大步流星地從九轉十八彎的柵欄間走出,隻見閻兆林不知何時來了,就站在演武場的入口處。
“公子,斥候剛剛回來了,”閻兆林走向封炎,遞給他一個黑色的麵具,沉聲道,“說是南懷大軍已經到了十裡外,這次帶了衝車,看來是決心要攻下道益城了。”
封炎唇角一勾,抬手接過了閻兆林遞來的那個麵具,捏在手裡隨意地摩挲了一下,道:“就等他們來了。”
封炎慢悠悠地戴上了那個麵具,半邊麵具擋住他一半的容貌,隻露出了他的薄唇和線條優美的下巴。
當他臉上多了這個麵具後,就仿佛變了一個人,渾身上下的慵懶不再,多了一種刀鋒般的氣息,冰冷淩厲。
城內的士兵們來來去去,行色匆匆,那淩亂的步履聲回蕩在空氣中。
碧藍的天空不知何時變得陰沉下來,層層疊疊的陰雲籠罩在天空中,仿佛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轟隆隆,轟隆隆……”
遠處傳來了震耳欲聾的聲響,似乎有滾滾的悶雷從天際連綿而來,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近。
“敵軍來襲了,敵軍來襲了!”
隨著士兵們聲嘶力竭的陣陣喊叫聲,南懷人兵臨城下的消息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一下子傳遍了整個城池。
城內的空氣越來越沉重,天際的陰雲仿佛隨時要墜下來似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演武場中的封炎和閻兆林皆是抬眼看向了南城門的方向,沉默不語。
“蹬蹬蹬!”
營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與盔甲碰撞聲,路維青帶著幾個親兵步履匆匆地來了。
“閻總兵,本將軍不懂為什麼還不抗敵?”路維青不解地看向坐在兵器架旁的閻兆林,眉頭緊鎖,心急如焚。
他當然也看到了閻兆林身旁還坐著一個戴著半邊麵具的少年,不由多看了對方了一眼,心裡疑惑這個少年的身份,但也沒多想,急忙和閻兆林商量部署的事,“閻總兵,是否趕緊讓弓弩手待命,敵軍距城已經不足五裡了……”
說話間,外麵如雷般的聲響更響亮了,敵軍顯然更靠近了,這聲音仿佛鼓槌敲打在心口,讓人越來越不安,也越來越緊張。
“奮武將軍,稍安勿躁。”閻兆林神情堅定地打斷了路維青,“既然你已經把定均城的兵權交給本將軍了,自然由本將軍來做主。”
說著,閻兆林看向了封炎,封炎淡淡道:“再等等。”
路維青的眉頭皺得更緊,疑惑也更濃,不懂閻兆林的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很顯然,這個少年將士並非是閻兆林的親兵……更甚者,似乎連閻兆林都要聽從這位少年的指示。
“放心,道益城一定能守住的。”閻兆林拍了拍路維青的肩膀安撫道,那信心滿滿的眼神讓路維青高懸的心稍微放下了些,身形還是緊繃如拉滿的弓弦。
任何一場戰爭無論是勝,還是敗,都要付出無數的生命為代價,一刻也不能放鬆。
“奮武將軍,坐下吧。”
封炎伸手做請狀,路維青下意識地看了看閻兆林,終究還是坐下了,隻是坐立難安。
接下來,演武場裡不時有士兵進進出出地來稟報軍情。
“公子,閻總兵,敵軍的先鋒軍已經抵達城門外。”
“公子,閻總兵,敵軍的衝車和車弩正在就位。”
“……”
“公子,閻總兵,敵軍開始進攻!”
當一個士兵帶來這句話後,封炎終於有了動作,下令道:“半個時辰後,開城門。”說著,他毅然地站起身來,大步流星地朝軍營外走去。
閻兆林緊接著也站了起來,一派以封炎為尊的做派。
“……”路維青傻眼了。
“咚!咚!咚……”
似乎有東西重重地撞擊在城門上,一下接著一下,震得連城牆和地麵都微微顫動起來。
“嗖嗖嗖……”
半空中,無數羽箭自城外射來,伴隨著陣陣尖銳的破空聲,像一道道流星般劃破天際,落在城垛上,落在城門內。
高高的城牆外,三千身著銅甲鐵盔的敵軍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一片,執弓持槍,那閃著寒光的刀槍令人不寒而栗。
陣列的最前方,是一個個執弓的弓箭手,還有一個個南懷士兵攜雲梯上前,把雲梯搭在牆上,士兵如蜂擁般往城牆上爬去……
“咚!”
隨著又一聲震耳欲聾的撞擊聲,沉重的城門被撞開了,那些南懷士兵齊聲地歡呼起來,喊著:“城門撞開了!城門撞開了!”
為首的一個虯髯胡將領拉了拉馬繩,他胯下的棕馬發出激昂的嘶鳴聲,兩隻前腿高高地抬起。
看來大盛人是要投降了?!也是這定鈞成的守兵早就是強弩之末了。虯髯胡將領的眼中掠過一道異芒,心道:這座城耗費了這麼多時間,終於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