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青年有些猶豫,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和目的,不敢貿然跟上。
他忍不住看向了坐在地上的中年人。
因為失血過多,那中年人的臉色更慘白了,身子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會暈厥過去。
他的眸子裡閃閃爍爍,似乎也有些遲疑。
然而外麵衙差們漸近的步履聲已經不容他們再遲疑了,無論剛剛那青衣人到底有什麼目的,現在他們根本彆無選擇。
中年人對著灰衣青年點了點頭。
灰衣青年不敢再拖延,趕忙把坐在地上的中年人扶了起來,加快腳步朝著青衣人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他們轉過彎後,就看到那青衣人在前方五六丈外等著他們,看他們跟上來,對方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又對他們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跟他來。
由青衣人帶路,他們在巷子裡左拐右彎,一直來了一間普通的院子前。
“進來。”
青衣人毫不停留地進去了,到這個地步,灰衣青年和中年人也隻能選擇跟上了。
他們進去後,就再沒出來,不到一盞茶功夫,那班頭就帶著七八個衙差聲勢赫赫地來了,腳一踹,粗魯地踢開了院子門。
“班頭,血跡應該就是往這個方向來的,我還聞到了這裡有血腥味……”國字臉衙差看清了院子裡的狀況,話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院子裡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被他們的闖入嚇了一跳。
隻聽“咣當”一聲,她手裡的菜刀掉在了地上,地上血跡斑斑,一隻被割了脖子的老母雞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老婦嚇得不輕,誠惶誠恐地看著班頭和那幾個衙差,“幾位差爺,可有何指教?”
班頭看著地上的那隻咽氣的老母雞,臉色很不好看,瞪了國字臉衙差一眼,仿佛在說,這就是你說的血腥味?
國字臉衙差縮了縮身子,不敢直視班頭,也不敢再說話。
班頭清清嗓子,問那老婦道:“你今日可有見生人在周圍出沒?”
老婦連連搖頭:“不曾。差爺,這附近幾條街住的人老婦人都認識,這幾天沒見什麼生人啊。”
班頭朝院子裡看了半圈,又吩咐幾個衙差到屋子裡查看了一番,發現屋子裡沒人,就又走了。
“班頭,屬下看這人肯定是往那個方向去了。”
“南懷人受了傷,肯定走不快,走不遠……”
“……”
不僅是這個小小的八萬鎮,以京城為中心,京畿一帶的其他村鎮也都在接受官差、禁軍的盤查,隻恨不得掘地三尺。
京城的氣氛在短短半天中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從早上迎梁思丞押曆熙寧回京的喜氣洋洋,到現在的風雨欲來。
當天下午,梁思丞就親自去了公主府見慕炎,並下跪請罪。
“公子,末將有罪,居然讓人偷偷跟到了京城。”
梁思丞隻要一想到幾個南懷探子竟然擄走了公子的末婚妻,差點釀成大錯,就覺得一陣後怕,額角沁出一層冷汗。
著一襲玄色長袍的慕炎就坐在窗邊,人中的小胡子早就去除,旁邊的幾扇窗戶大敞著,窗邊的水池中隨著微風泛起陣陣漣漪,那瀲灩的水光映進廳堂裡,流光溢彩。
慕炎神色悠然,抬手示意梁思丞起身,“起來吧,這事與你無關。坐下說話吧。”
梁思丞就在旁邊的一把紅木圈椅上坐下了,神色間還有些拘謹。
“梁思丞,你對曆熙寧知道多少?”慕炎開門見山地問道。
慕炎召梁思丞過府一敘,不是為了問罪,而是想知道更多關於曆熙寧的事,在這大盛,對曆熙寧最了解的人莫過於梁思丞。
梁思丞理了理思緒,有條不紊地說道:“公子,曆家人在南懷已有近兩百年的曆史,是南懷大族,自前朝存在至今,曆家人大多善戰,曆代出了不少名將,而曆熙寧更是其中翹楚,十六歲就一戰成名。”
“曆熙寧驍勇善戰,自十五歲從軍以來,助南懷拿下周邊數個小族,為南懷開疆辟土。無論在南懷軍中,還是民間,曆熙寧都很有威望。”
“他為人狠辣,戰功赫赫,領兵上有白起之風。”
白起是曆史上有名的名將,戰無不勝,曾經有一戰坑殺四十餘萬降軍之舉,令得戰場上流血成川,畢生殺敵百萬,以累累白骨壘起赫赫戰功,有殺神之稱。
這句“白起之風”就已經概括了曆熙寧的作戰風格。
說到這裡,梁思丞的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手背上青筋凸起,根根分明。
對於曆熙寧的狠辣,他是親眼見識過的,曆熙寧在南境也曾數次大開殺戒,屠城屠村,以犒勞麾下的將士,死在曆熙寧一句軍令下的南境百姓不知凡幾,曆熙寧百死難贖其罪。
說話間,落風給梁思丞上了茶。
慕炎右手成拳,隨意地在方幾上叩動了兩下,俊美的臉龐上露出幾分似笑非笑來,“所以,現在南懷王室已經臣服大盛,那些個不安分的人就蠢蠢欲動地想找個新領袖,一來凝聚人心,二來也為了師出有名,就選中了曆熙寧。”
梁思丞點了點頭,眸色幽深,又道:“除了曆熙寧外,他們恐怕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在南懷,曆熙寧素有第一戰神之稱,他也確有領兵之能,從軍二十幾年都是屢戰屢勝,讓南懷的領地擴大了三成。南懷人素來好戰,崇拜強者,對其自然心服。”
“末將之前就聽說,一些南懷降兵把曆熙寧的戰敗歸咎於原南懷王投降大盛。”
慕炎一邊聽,一邊端著茶盅,慢慢地飲著茶,眸光微閃。
這時,外麵響起一陣急促地腳步聲,那虯髯胡行色匆匆地快步走了進來,慚愧地對著窗邊的慕炎抱拳稟道:“公子,人還沒有找到。”
慕炎挑了挑眉,下令道:“繼續擴大搜查的範圍。他們來京的人不少,人越多,越難隱藏行蹤,難免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是,公子。”虯髯胡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廳堂裡又剩下了慕炎和梁思丞兩人。
慕炎又淺啜了一口熱茶,話鋒一轉道:“梁思丞,以後滇州、黔州兩州的軍政都由你負責,另外,你的家眷,你若是想要帶去南境,這次就一並帶去吧。”
“……”梁思丞微微睜大了眼,難掩震驚之色,跟著轉驚為喜,目露異彩。
他被派去駐守南境已經足足十七年了,母親妻兒全都留在京城,名義上說是南境偏遠,不比京城繁華,但是他自己清楚地知道,家人留在京城就是為質的。
想著,梁思丞心底泛起一種濃濃的苦澀,急速地蔓延開來,往事如走馬燈般在眼前快速閃過,讓他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三年前,他為了昌旭城的百姓,不得已降敵,今上下旨,定了梁家滿門死罪,七歲以上男丁皆判斬刑,多虧了慕炎出手相助,梁家人才逃過了死劫。
還有外孫慕瑾凡也被自己害得不淺,他的母親為此懸梁自儘,他好好的泰郡王世子位都沒了,被他父王所棄……
他知道這些年身份尷尬的慕瑾凡過得舉步艱難。
彼時,他們又何曾能料到他還能有光明正大地返回京城的一天,何曾能料到他還能與他的家人團圓!!
而這一切都是托了慕炎的福!
梁思丞的眼眶一酸,眼眸微微濕潤。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
梁思丞從圈椅上站起身來,鄭重地對著慕炎躬身作揖:“多謝公子。”聲音微微沙啞。
這短短的四個字似乎把他這幾年的坎坷都概括在其中。
其實,在他來京城前,心裡是以為慕炎會隨便給他個新的任命讓他留京城,沒想到慕炎不但完全免了他的罪,還信他,用他,讓他繼續回去守南境……
這種信任讓梁思丞的心情更複雜了,看著看著慕炎的眼神中混雜著驚歎、慚愧與敬重的情緒,心下激蕩不已。
終究是他狹隘了,公子大氣,為人坦蕩,心胸磊落,與宮裡那位多疑多忌的今上自是不同的。
他更是自愧不如!
待來日公子登位,必能給這大盛帶來一番新氣象,重現先帝與崇明帝時期的盛世!
想著,梁思丞的眼睛灼灼發光,熱血沸騰。
他單膝跪了下去,對著封炎鄭重抱拳,鏗鏘有力地說道:“末將領命,願為公子效犬馬之勞!”
慕炎微微一笑,再次示意梁思丞起身,然後道:“你要不要在京中多呆些日子?慕瑾凡快要回京了,可要等他回來再走?”
梁思丞當然知道外孫領了押送一批火器去北境的差事,算算日子,外孫也是該回來了。
想著北境,想著那批火器,梁思丞心裡頗有些感慨。
本來以大盛的兵力,若是君臣一心,北境軍本就不會輸給北燕那等蠻夷,先簡王君霽更不至於枉死在戰場上。
現在少了今上的乾擾,朝廷全力支持君然和北境軍抗敵,又有火銃這神兵利器為助力,等於如虎添翼,君然收複北境是遲早的事。
待到北境軍將北燕人徹底驅逐出境,大盛應該可以安穩上好些年了,這片萬裡江山可以慢慢地休養生息……
梁思丞是將士,對於這一點更有感觸。
他連吸幾口氣,平複了一下複雜的心緒,想了想後,還是否決了:“多謝公子的好意。”
“如今南境戰事才剛剛結束,百廢待興,軍務不能放下,末將還是得儘早動身。要是趕得及能見上瑾凡一麵最好,要是趕不及……將來總還是會有機會的。”
慕炎閒適地一笑,挑了挑眉,“是啊,總會有機會的。你也不是從此不進京了,明年該輪到武將三年一次的述職和考評了吧。”
梁思丞怔了怔,兩年前的述職他沒能參加,倒是忘了,現在一算,確實如此。
明年。
砰砰!梁思丞想到明年,突然心跳加快,目光落在慕炎的臉龐上,眼睛更亮了。
雖然沒人跟他直言過,但是現在既然公子已經認祖歸宗,是不是意味著公子的很快就會進入“下一步”。
等明年,大盛也許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