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太夫人回過神來,發現落子聲停下了。
她再次看向了榧木棋盤,愣住了。
不知何時,棋盤上的局勢發生了變化,黑子落於下風……
這還真是罕見。許太夫人挑了挑眉,轉頭朝許明禎看去。
許明禎還是板著一張臉,乍一看,表情沒什麼變化,可是知他如許太夫人,卻能看得出自家老頭子額頭上的皺紋深了一些。
許明禎的手從棋盒裡拈起了一枚黑子,然後又放下,再次拈起……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棋盤上,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許太夫人又掃了一眼棋盤上的棋局,心裡有數了。
老頭子是輕敵了,所以一步錯,步步錯,現在想要力挽狂瀾恐怕沒那麼容易了。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
端木緋笑眯眯的,也不著急,慢悠悠地喝著茶,碧螺春的茶香縈繞在鼻端,唇齒留香,她滿足地眯了眯眼。
許明禎全神貫注地凝視著棋盤,始終一動不動。
慕炎在一旁話不多,其實一直在注意著三人,微微勾唇:他的蓁蓁當然是人見人愛的!
“大公子,三姑娘。”
緊接著,門簾掀起,一個少年與一個少女一前一後地從外麵走了進來。
少年公子約莫十六七歲,著一襲湖藍色直裰,身形挺拔,相貌俊雅,看著與許明禎在眉眼間有四五分相似。
正值芳華的少女已經及笄,著一身丁香色繡著折枝綠萼梅襦裙,五官清麗,一頭青絲挽了個朝雲近香髻,隻在鬢角簪了兩支梅花簪,清雅動人。
兄妹倆皆是氣質文雅,儀態得體,一看就是書香門第養出的孩子。
很快,兩人就走到了近前,先給許明禎和許太夫人見了禮:“祖父,祖母。”
許明禎沉浸在棋局中對於他們到來恍然不覺,兄妹倆對於祖父這副樣子早就習以為常,沒在意。
許太夫人對著兄妹倆微微一笑,含笑問了一句:“倫哥兒,玉姐兒,劉公子和劉姑娘走了?”
許大公子點了點頭,“祖母,他們知道家中有客,就沒多留。我讓管家替我送客了。”
說著,許大公子看向了慕炎,歉然地拱手道:“炎表哥,我有個老家的同窗現在也在京城,今早他突然攜妹來訪,因此耽擱了一會兒,失禮了。”
慕炎本就不是拘泥繁文縟節的人,爽朗地一笑,揮了揮手道:“倫表弟,不妨事。”
許家人才剛到京城,這段時日自然是有不少親友故交需要接待拜訪。
許三姑娘也給慕炎見了禮,跟著,她就朝坐在棋盤前的端木緋看去,溫和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打量。
端木緋今天來做客,自然是精心打扮過的,穿了一件嫣紅色繡海棠花的褙子,搭配一條水紅色挑線長裙,百合髻上戴的海棠珠花、耳垂上的海棠耳璫、還有脖子上的瓔珞顯然與衣裳是一套,精致而不張揚。
她氣定神閒地端坐在那裡,幾縷陽光透過窗外的竹葉灑在她的柔嫩的肌膚上,那肌膚似乎晶瑩剔透。
許三姑娘朝端木緋走近了一步,優雅地福了福:“端木四姑娘。”
少女的聲音溫柔如水,潺潺流淌著。
端木緋隻是抿唇淺淺一笑,笑而不語。
“……”許三姑娘笑容一僵,有些窘迫地揉了揉手裡的帕子,秀目中蕩起朦朧的漣漪。
她又看向了許太夫人,輕聲道:“祖母,端木四姑娘為何不理我?是不是我……”有什麼不是的地方?
許三姑娘沒再往下說,抿了抿櫻唇,神情間透著幾分委屈,幾分柔弱。
慕炎皺了皺眉,目光一凜。
他才啟唇,就聽許明禎不快地斥了一句:“玉姐兒,你沒見我們在下棋嗎?我沒教過你何為棋道嗎?”
許明禎蹙眉看向了許三姑娘,目光嚴厲,不怒自威。
圍棋對局也叫“手談”,因為下棋時,對弈雙方皆是默不作聲,僅靠手與棋子在棋盤上鬥智鬥勇。
在下棋時,棋手分神與其他人說話,就是不尊重自己的對方,不尊重棋道。
許明禎為人一向嚴厲,不過一般是對家中的子孫,對於幾個姑娘家一向都是由許太夫人和姑娘們的母親教導,這還是許三姑娘第一次被許明禎在外人跟前這樣斥責。
“……”許三姑娘的臉頰登時漲得通紅,眼眶中泛起一層水光,淚珠在其中打滾,楚楚可憐……
許太夫人心裡暗暗歎息,笑著打圓場:“倫哥兒,玉姐兒,你們祖父和端木四姑娘在下棋,你們先到旁邊小坐片刻吧。”
許大公子心疼妹妹,立刻就替妹妹順著台階下了:“是,祖母。”
他對著許三姑娘使了個眼色,兄妹倆就往東牆那邊去了,在兩把酸枝木圈椅上坐下。
丫鬟連忙給兩位公子姑娘也上了茶。
許明禎也沒再說什麼,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身前那星羅棋布的棋盤上。
被許三姑娘這一打岔,許明禎倒是冷靜了下來,心知這局棋由於他開局輕敵,已經無可挽回了。
他信手從棋盒裡拈起了兩枚黑子,這個動作代表著什麼,顯而易見。
果然——
許明禎乾脆地把這兩枚黑子放在了棋盤右下角,代表他投子認負了。
這一局以端木緋勝出結束了。
端木緋淺笑盈盈,不驕不躁,落落大方地笑道:“承讓。”
許明禎目光銳利地盯著距離他不過一個棋盤的小姑娘,眉峰皺得更緊了,嚴厲地說道:“你小小年紀,棋風淩厲,爭勝心這麼重!”
端木緋依舊唇角彎彎,一本正經地問道:“外祖父,您要我讓您嗎?”
“……”許明禎被噎了一下,啞然無聲。
許太夫人難得看到自家老頭子這副樣子,一時憋不住,笑了出來,調侃道:“老太爺,你這麼大人了,還要晚輩哄你?”
屋內的氣氛一鬆,連旁邊的服侍的柳嬤嬤和丫鬟們的臉上都染上了幾分笑意。
許明禎清清嗓子道:“好了,今天就下到這裡吧。”
他還是一副古板嚴正的模樣,眼裡卻是掩不住的笑意,與許太夫人彼此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
經過方才幾番試探,二老對端木緋這未來的外孫媳婦都十分滿意。
端木緋嫻熟地收拾好了棋盤上的棋子,再蓋上了棋盒。
對她而言,至此才算是下完了這局棋。
之後,端木緋才起身,與許大公子、許三姑娘見了禮:“許大公子,許三姑娘。”
兄妹倆也起身回了禮。
許三姑娘此刻已經恢複了正常,對著端木緋柔柔地一笑,“端木四姑娘,方才是我失禮了。”
“聽聞端木四姑娘是京中出名的才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姑娘的棋藝真是高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祖父輸棋,有機會姑娘一定要指點我一下。”
端木緋微微一笑,道:“外祖父隻是開局輕敵了而已。”端木緋說完就是笑,也不接對方彆的話。
許三姑娘心裡其實也是這麼想的,祖父棋藝高超,罕逢對手,又怎麼會輕易就輸了呢。
許三姑娘沒再糾結這個話題,手一抬,從大丫鬟手裡接過一個海棠紅的荷包,道:“端木四姑娘,這是我親手繡的荷包,一點心意,讓姑娘見笑了。”
端木緋以一朵蝴蝶珠花作為還禮。
這朵珠花是今年江南那邊上的貢品,上個月底岑隱讓人送到端木府讓姐妹倆先挑了,端木緋就挑了幾樣,想著今天要見許家姑娘,就帶了些過來。
能夠作為貢品的珠花當然是精品中的精品。
蝴蝶珠花上的蝶翅做得精致極了,薄如蟬翼,金絲點翠,還嵌著七色寶石,流光溢彩,拈著珠花的素手一動,那輕薄的蝶翅便巍巍顫顫地扇動起來,仿佛撩在人心口似的,讓人移不開眼。
許三姑娘看著這朵蝴蝶珠花,難掩驚豔之色。
這朵珠花相當彆致,可以說,比她的所有首飾都精致華美,可是端木緋卻能隨隨便便拿出來送人……
許三姑娘將珠花交給了大丫鬟收好,福身謝過:“多謝端木四姑娘,這珠花委實精致。”
她心念一動,笑著問道:“莫不是表哥送的?”
“……”端木緋一臉莫名。
許太夫人皺了皺眉。慕炎是端木緋的未婚夫,慕炎送的東西,但凡一個懂規矩的姑娘家都不可能拿來轉送彆人,端木緋又怎麼可能這麼做!孫女這句話未免也說得太不得體了。
可是此刻也不是訓孫女的好時候,許太夫人直接轉了話題:“緋姐兒,你的棋下得這麼好?是跟誰學的?”
慕炎心裡不虞,不過還是給了許太夫人幾分麵子,沒說話,端起了茶盅。
許三姑娘咬了咬下唇,眸子又漾起了水光。
許大公子見狀,心裡歎息:他們許家避居老家多年,謹慎低調,妹妹這些年也沒什麼機會與大家閨秀往來,說話行事也難免欠缺幾分沉穩。
端木緋笑嗬嗬地對許太夫人說道:“是祖父啟的蒙。”
她這話也不算假話,隻不過,她口裡的祖父指的是楚老太爺,而不是端木憲。
這裡大概也唯有慕炎明白,他唇角一翹。
許太夫人含笑道:“素聞端木首輔精通算學,原來還是棋道高手。”
慕炎直接拆了端木憲的台:“蓁蓁的棋那可是青出於藍,她祖父也不如她。”
他這句話一語雙關,指的是端木緋兩個祖父的棋藝如今都不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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