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色愈來愈白,慘白如紙。
“大人明鑒!”夏堇的下巴昂得更高了,對著何於申喊道,“還請大人莫要聽信大姑娘的片麵之詞!”
“我家夫人對奴婢很好,把奴婢視若心腹。奴婢從小就服侍她,足足十二年了,奴婢為什麼要害她?!”
“奴婢是我家夫人的陪嫁丫鬟,夫人不在了,奴婢也無處可去……”
夏堇的眼眸中閃著一層薄薄的水汽,一副“蒙受不白之冤”的委屈樣。
何於申截著夏堇的話尾,冷聲反問道:“夏堇,你說你沒有理由害你家夫人,難道端木大姑娘就有理由要害你家夫人嗎?”
何於申俯視著跪在地上的夏堇,神情之間,透著幾分居高臨下的凜然。
端木紜皺了皺眉,她不想牽扯到妹妹身上,櫻唇微動,想要打斷何於申,然而,已經遲了一步。
“有!”夏堇神情激動地脫口道,“何大人,當然有!”
夏堇仿佛抓住了一根浮木似的,抬手再次指向了端木紜,控訴道:“大姑娘之所以對我家夫人下了殺手,就是因為四姑娘被邪祟上了身……”
“啪!”
何於申重重地敲響了驚堂木,震得公堂上靜了一靜,氣氛越發肅穆。
何於申神情肅然,聲音淩厲地斥道:“子不語怪力亂神。來人,把這殺主的惡奴拖出公堂!”
外麵的那些學子們也是不以為然地紛紛皺眉,嗤之以鼻。
無知婦孺!
這些讀書人都是讀孔孟之道長大的,把《論語》倒背如流,都覺得這丫鬟神神道道地說這種邪祟上身的話要麼就是愚蠢,要麼就是心虛托辭。
“是,大人!”兩個衙差立刻就領命,一左一右地朝夏堇逼近,打算把人拖下去。
夏堇更怕了,狼狽地朝前方膝行了幾步,扯著嗓門大聲叫囂道:“四姑娘從前就是個傻子,端木府裡上下人儘皆知的,她連字都不會寫,說話結結巴巴,在平地走著都會摔倒……這些事,府裡的老人都是知道。”
“何大人,你要是不信,儘管去招人來問。”
“六年前,四姑娘在清淨寺落水後被人救了起來,蘇醒後,她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突然就變得聰明絕頂,樣樣拔尖。這些事,府裡上下也都是知道的。”
“我家夫人早就發現了不對勁,但是老太爺一直偏袒四姑娘,甚至還被四姑娘攛掇著去年分了家。我家夫人實在不想看著家裡被一個邪祟害得父子不和,兄弟離心,這才千辛萬苦地去道元觀找黃天師求了張符,想除去霸著四姑娘身體的這個邪祟。”
“大姑娘明明也知道四姑娘不對勁,可是她為了保住四姑娘皇後的地位,隻當做不知道。她舍不得皇後長姐的身份,昨天不但罵了我家夫人,還撕了我家夫人給的符紙,最後還……還殺了夫人滅口!”
“大姑娘,夫人一心為了端木家……您真是好狠的心!”
夏堇好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地全部說了,神情激動,聲音也越來越高亢。
“何大人,我家夫人死得冤枉!”
“大人您一定要為我家夫人做主,讓這個殺人凶手繩之以法!”
“……”
無論是公堂內的那些衙差,還是公堂外的圍觀者都是嘩然,裡外的氣氛變得有些古怪,有的人嗤之以鼻,有的人將信將疑,有的人目瞪口呆,也有的人意有所動……
饒是方嬤嬤自認見多識廣,也呆住了,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
何於申滿頭大汗,中衣都濕了一大片,他簡直快要愁死了。
他完全沒想到事情會朝這個方向發展。
端木朝與小賀氏剛來報案的時候,何於申心裡以為最多也就是姐妹之間有些爭執,端木紜一時失手把人推下了水。
但是,後來他看端木紜一副坦然的樣子,說話也是有理有據,又覺得多半不是了。
何於申也當了這麼久的官,審過的案子沒上千,也有數百了,不知道看過多少犯人躲閃的目光和心虛的神態,絕不是像端木紜這樣的。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丫鬟竟然在公堂裡這樣說!
何於申下意識地抓緊了手裡的驚堂木,頭大如鬥。
這樁案子怕是麻煩了,不好收場了。
這個叫什麼夏堇的丫鬟居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什麼端木四姑娘是被邪祟上身……
雖然子不語亂力亂神,但是曆朝曆代都有巫蠱案,尤其是皇家最為忌憚巫蠱,每每都會引起一場腥風血雨,一旦被牽扯進去的家族,下場很有可能就是九族不保。
端木家的四姑娘那可是未來的皇後,這件事處置不當,不但是端木家九族不保,連他滿門上下怕都要玩完!
何於申京兆尹隻是想想,就又驚又怕。
他一把抓起驚堂木,正要敲下……
端木紜比何於申快了一步,她大步上前,揚起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打在夏堇的臉上。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聲清晰地回響在空氣中。
夏堇的臉都被打歪了,白皙的麵頰上留下一個血紅的五指印。
所有人都懵了,滿堂寂然。
眾人皆是怔怔地看著端木紜和夏堇,沒有反應過來。
“我的妹妹可不是你能夠隨便掛在嘴上胡亂攀附的!”端木紜冷聲道,目光如劍,英氣勃發。
夏堇捂著自己的左臉,憤憤道:“大姑娘,你要是覺得我家夫人說得不對,那你為什麼要殺了她?”
“你分明就是心虛。你知道我們夫人說得都是真相,所以你才會殺人滅口!!”
夏堇直直地瞪著兩步外的端木紜,一副義正言辭的樣子。
那些學子們起初夏堇的指控不以為然,聽到這裡微微動容。
他們不信邪祟之說,但是端木紜未必就不信。
自古以來,殺人無非是為了這麼幾個理由,為情,為金錢,為權力……
眼看著下月就要帝後大婚,端木四姑娘將會是最尊貴的皇後,端木家也因此得了沐國公的爵位,這份尊榮足以讓人鋌而走險,甚至於殺人滅口。
曆史上因為巫蠱之術害人害己的不在少數。
比如前朝代宗皇帝時,張皇後遍求生子秘方而不得,瘋狂之下便施行巫蠱之術,詛咒後宮嬪妃,害得十年內宮中沒有一個皇子活過七歲,後來被代宗皇帝廢了皇後之位,張皇後的娘家也一並卷入這樁巫蠱案,闔族無一生還。
不僅如此,因為張家作為外戚在朝堂上勢力龐大,朝堂上近半數官員都投效了張家,由此也引發了一波大清洗,那些張家一黨的官員或是被罷免,或是被降職,或是被貶謫……多少世家折在了這場巫蠱之禍中!
那些學子們交頭接耳,一個個神色肅然。
相比之下,那些普通百姓著眼的又是另一個方向了。
“剛剛那丫鬟是說了道元觀吧?道元觀那可是很靈驗的!”一個身材豐腴的青衣婦人煞有其事地說道。
“是啊是啊。”她身旁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婦頻頻點頭,“去歲我隔壁鄰居的孫子被喪事衝撞到了,成日哭鬨不休,就是去道元觀找黃天師給收的魂!”
“黃天師那可真是法力高深,我們同村的一戶人家鬨鬼,也是黃天師去給收的鬼。法事做完後,那是立刻就清靜了。”
“我家也請過黃天師給我死去的爹娘做法事,當夜我爹娘就給我托夢來著呢……”
圍觀的百姓們你一言我一語對道元觀的黃天師讚不絕口。
那青衣婦人扯著嗓門又道:“黃天師法力高深,他的符也一定靈。要是端木四姑娘真沒問題,不是邪祟的話,那為什麼不試試黃天師的符呢?!”
另一個藍衣少婦也是深以為然,擰著眉頭道:“難道……難道說,端木四姑娘真的有問題?”
又有一個老者附和道:“這丫鬟說的對,要是端木四姑娘沒問題,這位端木大姑娘又何必殺人滅口!”
這些人越說越起勁,言下之意其實已經認定了是端木紜殺了端木綺,更認定了端木緋被邪祟上了身。
何於申自然也聽到了那些百姓的議論聲,頭更大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何於申現在隻想快點退堂,再從長計議。
“啪!”
端木紜又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夏堇的臉上,把夏堇的左臉打得更腫了。
夏堇狠狠地瞪了端木紜一眼,“大姑娘,就算您打我,該說的,我還是要說!”
夏堇“咚咚”地連連對著何於申磕頭,當她再抬起頭來時,鬢發淩亂,額頭也磕得一片青紫。
“何大人,奴婢所言句句是真,是奴婢沒有護好主子,奴婢本來就不想活了,但為了把事情的真相公諸於眾,奴婢才苟活於世!”
“不然,主子就白死了!”
夏堇聲嘶力竭地說道,毅然地拔下了發髻上的銀簪,高高地舉著銀簪,以那尖銳的簪尖對準了她白皙細嫩的脖頸。
連那些圍觀的百姓都猜到她要做什麼了,幾個膽小的婦人花容失色地驚呼了起來:“不要!”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中,夏堇絕然地把簪尖刺入脖頸中。
刺目的鮮血瞬間自傷口急速地汩汩流出。
滿堂寂然,所有的聲音似乎都被吸走了似的。
夏堇的纖弱的身軀微微搖晃了一下,慢慢地往一側倒了下去,眼神渙散……
她櫻唇微動,喃喃地說著:“四姑娘就是邪祟!”
最後一個字落下的同時,她的身軀軟軟地歪倒在了冷硬的地麵上。
猩紅的鮮血也隨之流淌在地上,急速地向四周蔓延,仿佛一朵朵紅豔的花朵綻放在冷硬的地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