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梁禎撥動著囊中的鏨邊五銖錢,一邊撥弄,一邊數著內裡的數目。
“不夠。”另一張炕上,左延年不耐煩地放下手中的竹簡,簡單明了地戳破了梁禎的幻覺。
“能幫一點,是一點吧。”梁禎還想嘴硬。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均,何以治軍?”
梁禎搖頭,他不太敢苟同左延年的看法,因為經過剛才這一查看,縱使是全不懂醫術的梁禎,也能感覺到,要是再沒有藥,這些人還是一個也活不了。
“扶餘賊三天兩頭來一次,你買得了多少藥?給他們清洗一下傷口,儘儘袍澤之情,就已經夠了。”左延年坐直了身子,語氣也開始不客氣起來。
梁禎無言以對,因為在邊事這方麵,他是說不過左延年的,扶餘人每個月都要來數次,每個月都有死傷,他梁禎就是家財萬貫,又能救幾個?可以說,這就是個無底洞,一旦開了頭,就再也填不滿了。
“難道就這樣,看著他們死?”
左延年長歎一聲:“塞北十年,熱血終涼。”
“難道這就是對的嗎?”梁禎幾乎是脫口而出,“這種狀況應該改變才對。”
“哼哼,改變?”左延年將攤在炕上的竹簡卷好,取出剛才用來做“手術”的那把小刀:“梁障尉,這段長城,我走了二十年。這把小刀,我一直帶在身邊,幫受傷的兄弟療傷,我挑到了二十年箭頭,可每年,都挑不完。”
二十年?二十年!梁禎驚訝地看著左延年,他開始隻是單純地覺得,左延年年紀大。但萬萬沒想到,左延年竟然已經在這裡,守了整整二十年!論資曆,足可以讓梁禎稱他為前輩了。但梁禎心中,緊接著又有了一個疑問,為什麼他在這裡戍守這麼長時間,都沒有得到升遷?
就這樣,梁禎在悶悶不樂中,度過了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二個夜晚。
次日五更,值哨兵就吹響了起床號,這號音,是從一隻竹木製成的號角中吹出來的,聲音雄壯有力,倒是有幾分邊地特有的雄渾深沉。
朝食的質量,相比起昨晚,要好一些,這是因為,古人認為早上要吃好,吃飽,才有力氣去乾活。但這“好”,對於習慣了後世飯食的假梁禎而言,還是跟泔水沒什麼區彆,要不是昨夜的辛勞,耗費了不少體力,他估計還是吃不了幾口。
吃完飯後,大夥便到營地中心的空地上集隊,剛站定,便見紅日閃出,金光遍地。
按照軍律,上障的戍卒,每隔三天,便要沿著邊牆巡邏一次。而今天,恰好就是巡邏的日子。令支縣下,原有三個障城,十五個烽燧,兩側的兩個障城,分彆負責七個烽燧的維護守備,中間那個,則是機動力量,兼看護正中心的那個烽燧,並隨時準備支援兩側的烽燧、障城。這樣的設計,源自太祖時期,並在日後漫長的歲月裡,經受住了戰與火的考驗,因此,被證明是有效的。
可到了世祖中興時,為了使因戰亂而凋敝的民生儘快得到恢複,世祖皇帝便大筆一揮,開始了內地裁撤正卒,邊地裁撤戍卒的行動,且力度之大,甚至到了有些年,長達萬裡的邊牆上,竟看不見一個戍卒的身影的地步!
現在,情況雖有所好轉,但三個障城,還是荒廢了兩個,而剩下的那一個障城,也在名義上裁去了一半的戍卒,但戍卒的實際數目,卻還得在這“名義上”,再減去一半。至於那多出來的一半空額,去了哪裡,要是再深究下去,梁禎心中就不止是“討厭”公孫貴這麼簡單了。
金光灑在每個戍卒的身上,將他們黑白不一的鬢發,照得閃亮亮的,梁禎驚訝地發現,其中有超過一半的人,年歲竟然都在四十上下。咋看之下,尚未到弱冠之年的自己,竟是年輕得駭人。
左延年披上了老舊的鐵鎧,他的鐵鎧與他人不同,陽光打在上麵,顯得白閃閃的,右肩甲上,還有一隻雕刻得栩栩如生的豹頭,胸甲護心鏡的地方,有一處凸起,定睛一看,竟是一個“玄”字!
“各伍長,整隊!”左延年開始行“雷”。
一陣喧囂後,包括章牛在內的三個伍長都整好了隊伍。在真梁禎的記憶中,本朝的盔甲普及率,從紙麵上看,應是很高的了:一曲兵士兩百人,配鐵鎧二十領,皮甲一百八十副。按比例算下來,應該是伍長以上,都能穿。但現實的情況卻是,除了左延年外,沒有一個人,能穿上鐵鎧!而且,左延年的鐵鎧,怎麼看,也不像是來上障後,縣裡給他發的。因為身為上障尉的梁禎,都沒有資格穿鐵鎧呢!
真是戍卒不如狗啊。梁禎自嘲著,手一揮,帶著大夥除了營地,朝不遠處的長城跑去。
鶴頂紅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他裹著幾件破爛衣裳,戴著一頂舊鬥笠,也不配刀帶劍,完全就是一副鄉下野人的打扮,要不是鬆垮的臉部肌肉之上,還“撐”著一雙如塞外野狼般桀驁的眼睛,不知底細的旁人,也絕難相信,這人就是曾經縱橫遼西郡鄉野十來年的鶴頂紅。
不知是不是跟公孫奮等人打交道多了,鶴頂紅也在不知不覺之間,學了些禮數,竟像模像樣地對掌櫃兒的行起禮來。
“長老找我,可有事情?”鶴頂紅不是個喜歡拐彎抹角的人,開門見山道。那“長老”,就是公孫貴的代號。
掌櫃的小心翼翼地看了左右一眼,確定隔牆無耳後,才低聲道:“想讓你殺個人。”
“八百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