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過壯膽酒後,梁禎的胸口,登時升起一股火辣辣的感覺,與此同時,那初次殺人時所帶來的的強烈的心慌、無力感,也被壓了下去。他又休息了一刻鐘,等恢複了些氣力後,便去指揮大家,先將屍首一具具地排好,戍卒的擺一邊,匪徒的擺在另一邊。
接著又統計了有斬獲的戍卒的名字,至於梁禎親手殺的那一個,雖然沒有人來爭,但梁禎卻堅持,這功勞,不能記在自己的頭上。然而,那個用長戟將匪徒從牆上打下來的戍卒,卻一直沒有“露麵”,估摸著是出於種種原因不敢認,於是,梁禎便自作主張,將這功勞,記在所有人的頭上。
按照軍律,一旦發生障塞遇襲的情況,障尉要立刻修書一封,詳細說明情況,然後派快馬,將軍書交到縣尉手中,以供縣尉判斷是否需要有所行動。於是梁禎便細細地檢查那些人的遺體,但越看他心中,就越犯難。因為這些人全都穿著白色的衣甲。而在遼左的諸多部族中,穿白色衣甲打仗的,就隻有崇拜白色的扶餘人!
但這些人的發型,又不全是扶餘人的披發,甚至有兩個是束冠的!
“左兄,你怎麼看?”拿不定主意,梁禎也不好麵子,當即對左延年施禮,並詢問他的看法。其實,無論聲望、資曆還是實力,左延年都要超過梁禎,向他施禮,非但不失身份,反而顯得梁禎很尊敬前輩。
“軍律,若敵疑有內應,當報之郡縣。”左延年對軍律條文的熟悉程度,是遠超初來乍到的梁禎,當即就給出了答案。
“多謝左兄指教。”
“不敢。”
梁禎當即修書兩封,並派遣兩個沒有受傷的戍卒,從馬槽中牽出兩匹值更快馬,讓他們速速去郡縣報告警情。
但當前往令支縣的戍卒剛剛將貼有三根雞毛的竹簡背好時,梁禎卻叫住了他,塞給他一隻重量不低的袋子,袋子中裝著的,全是五銖錢:“報告完後,去買些金瘡藥回來。剩下的,就當酒錢。”
“是,屬下定不負障尉所托。”戍卒拱手行禮,隨即翻身上馬而去。
送走了兩個戍卒,梁禎又去了一趟後房,協助左延年給傷卒們清理傷口,並安慰了戍卒們幾句。待這一切都做完後,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勞碌了一天一夜,大夥都已經筋疲力儘,於是就各回房中休息。
“左兄,你對昨晚之事,有什麼看法?”剛回到兩人的木屋,梁禎就迫不及待地擺出一副虛心請教的樣子。儘管昨天並沒有人責怪梁禎的膽怯,但梁禎的內心,卻依舊饒不了他自己,因此梁禎決定,要儘快熟悉這裡的一切,洗刷掉這一“奇恥大辱”,而遇事向左延年等老戍卒請教,自然是一條捷徑。
左延年上年紀了,而到了這個年紀的男人,都會有意無意地,開始培養自己的“接班人”,換句話說,就是想“收”個徒弟,好將自己的理念、技術傳承下去,哪怕這個徒弟的身份,比自己還要高。而梁禎正是在無意中,吃中了這一點,而且,他又將自己的姿態,擺得這麼低,這左延年,就是想拒絕,也找不到理由。
“梁障尉,這事情,不能一件件地看。”左延年雙手捧起一抔清水,澆在自己的臉上,“要想整明白它,就得先縷清,它的來龍去脈。”
梁禎似懂非懂地點著頭,他畢竟涉世不深,對於左延年所說之事,尚無一個準確的認識。
“這次的賊寇,是從令支的方向來的,而不是越過城牆。”左延年繼續道,“這說明,他們要麼就如剛才所說,是有內應策應,以攻取上障,毀我邊防。但這可能性不大,畢竟這麼大手筆,這牆外,定是大軍雲集,可這扶餘賊,去年十二月,才大舉進犯過一次。間距不會如此之短。”
“這其二,就是。”左延年住口不說,而是定定地看著梁禎。
梁禎被他搞得好不自在:“左兄,就是什麼?”
“不知梁障尉,可曾開罪過誰?”
“哈哈。左兄,梁某自內地來遼西,方不過數日,人都不認識幾個呢,何談開罪之說?”
不曾想,左延年還是一臉嚴肅,並沒有跟著梁禎一起笑:“梁障尉,這人生在世,開罪了誰,有時候,自己也不一定能夠知曉。”
這話有如晴天霹靂,梁禎也不敢笑了,趕忙開始檢索起,自己腦海中,與真梁禎有關的所有記憶,左延年這話,是忠告也是警告,梁禎必須確認,自己的“前世”,究竟是什麼人,又做過什麼事,而這些事,雖然一直存在於腦海中,可卻從沒被他當成一回事,更莫論“複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