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禎雖然老遠就看見了這一切,並早早地做好了心理準備,然而他每走一步,還是會不自覺地生出一股不真實感,
伏屍百萬,血流漂櫓,那種慘烈,不置身其中,完全不能想象!
“啊!”邊青誠忽然失聲大叫,接著瘋了似地往北麵衝,一邊衝還一邊扭著看著難免的那幾隻大刺蝟。儘管深可沒膝的積雪,一次次地將他絆倒,但他還是掙紮著爬起來,再不要命地往前衝,“逃不掉的……跳不掉的……啊~!”
徐病已比梁禎門兒清:“他瘋了。”
“要我幫幫他嗎?”徐病已舉起擘張弩。
梁禎皺了皺眉毛,伸手按低徐病已的弩:“由他去吧。”
“他們早就抄了我們的後路。”
“村寨才是袋口,這裡是袋底。”
不難想象,建製全無,且一口氣狂奔了四裡路的漢軍潰兵,在麵對著前方突然升起的那一片遮天蓋地的雪塵時,心中會是怎麼樣的絕望。夫餘人的騎兵將數不清的漢軍團團圍在中間,一輪一輪地朝圓心潑灑箭雨。直到圓環之中,再無活物。
圍獵!梁禎絞儘腦汁,卻隻找到這一個詞,能夠勉強形容眼前的景象:或許我們都是兔子,就等著彆人來打。
白皚皚的積雪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紅冰,雖說走起來不會再一腳深一腳淺了,然而滑倒卻成了常事,短短一裡路,梁禎和徐病已就已經摔倒了十多次,最後,氣喘籲籲的兩人,乾脆不走了,改為在地上爬行——姿勢是難看了點,但起碼,不會那麼疼了。
梁禎不知道,為什麼以前見血胸口就發悶的自己,為什麼現在會變得如此堅強,是因為穿越而導致性格迥異?還是因為這一年中發生的林林總總,令自己的心性,早被潛移默化了?
“軍候……我……我不行了……”
“不,堅持住,我帶你回家。”
徐病已其實比左延年還要大一些,已快到天命之年,五十歲,在後世,或許不算什麼,然而在人均壽命不過二三十的中古時期,已是高壽。因此,徐病已確實已經吃不消了。
“你走吧,軍候……彆……彆管我了……”
“住口!我一定會帶你回去的!”梁禎一把扯住徐病已的胸甲,“我背你!”
兩人拉拉扯扯了一個上午,終於將那一隻隻“大刺蝟”一股腦地甩在身後,中午吃了點馬肉,梁禎捧起一把雪,塞進嘴裡含著,等它化了再往肚子裡咽,然而即使如此,當冰水落肚後,腹部還是一陣絞痛。
腹部的絞痛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減弱,反而越發劇烈。梁禎一個踉蹌,連帶著徐病已一塊,摔倒在地上。
“啊~!”狂風好不費勁地將喊叫聲撕成碎片,連回音都沒有。
要不,還是死了算了吧?梁禎仰麵朝天地躺在地上,看著雖然刺眼,但卻寒氣刺骨的太陽。反正,我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哈哈。
“軍候……走……我……我背你……回……回家……”徐病已一字一頓地說著,每說一個字,雙肘就發一次力,直爬到梁禎雙肩處,再掙紮著坐起來,抓住他的肩膀,一點,一點地往南邊拖,“走……軍候……”
日影西斜,血霞自天際卷來,與地上的紅冰,搖相呼應,耳邊的風,再次變得淩厲起來,終使兩人都穿著三件搜刮來的棉衣,但依舊,抵不住那致命的寒風,以及,沉沉襲來的睡意。
“呼!”徐病已也摔倒在地上,他真的太老了,硬拉了那麼久,都沒能將梁禎拖動多遠,“軍候……”
梁禎呆呆地看著血色的天空,腦海中,不由得回想起前世今生的林林總總,前一世,他生在一個承平已久的國度,過著雖不富裕,但也有三餐飽飯的生活。帶著滿腔的熱血豪情從軍,渴望著能效法衛霍,龍城祭天。然而那時候,曾經的邊疆,已變成內陸,曾經的強敵,已化作友邦。戰爭於他而言,就如同池中玉蓮,看似伸手可摘,但卻遙不可及。
今生,他不知自己家在何方,隻知道,自己未及加冠,便仗劍戍邊,那抱著燒焦的嬰兒哭泣的母親,欲哭無淚的老叟,死在軍卒腳下的老婦,被夫餘人梟首於公堂之上的郡守,以及屍橫遍野的漢軍前鋒,一幕幕地,從眼前掠過。
梁禎喃喃道:“三千多人……一個下午……沒了……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