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的補給線,連綿百裡,雖說每隔三十裡,都有一座由一萬多武裝民夫組成的後軍守衛的營盤,但夫餘地最大的特征,就是一馬平川,正所謂風能刮到哪,馬就能跑到哪。一萬多人的後軍,守衛過百裡的糧道,平均一座營盤,也就兩千餘守軍,再加上騎兵不足一千,根本無法相互救援——因為步兵行進三十裡路,就要花費整整一天的時間。
夫餘人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集中全力攻破了一座營盤,上百裡的補給線,即時癱瘓。
“這是要撤軍了啊。”徐病已看著徐徐而南的大纛,心中樂開了花,跟這夫餘地比起來,令支縣簡直就是四季如春!
撤軍就好,撤軍就好。梁禎心裡也是樂開了花,但臉上,開始強忍著不露出一絲笑容,以免被新派來的,黑口黑麵的軍正當作擾亂軍心給砍了。
趙苞給前軍潰兵安排的營地,位於大軍的最尾部,原意是即使他們再次潰逃,也不至於影響到大軍的士氣。但這樣一來,撤軍時,梁禎等人反而成了先導。
很快,大軍穿過了南蘇河穀,並轉向南下。這裡又是一片適合大軍交戰的雪原,雪原的儘頭,便是遼水。而遼水與邊牆之間的廣闊地帶,便是夫餘與天漢之間的緩衝區,換句話來說,隻要渡過遼水,活著回到令支,就很有保障了。
雪原正中,聳立著一座被燒毀的營盤,營盤中,死屍相枕,融化的雪水裹挾著紅色的液體,到處流淌。夫餘人剛離去不久,因為積雪上,還有大片淩亂的馬蹄印,未來得及被風雪遮蓋。大軍默不作聲地繼續行進,儘管沒有人說話,但陰霾,已在悄無聲息之間,盤踞在眾軍士的心頭。
“敵襲!”不知何時,軍士們耳邊忽然有人報警,那原本緩慢的鼓點,也變得急促起來,“列陣!”
話音剛落,隻聞蹄聲如雷,西側的地平線上,百丈高的雪塵,席卷而來。漢軍隊列中,各式各樣的旗幟左右亂舞,指引著一屯屯的兵卒,往戰位上跑。夫餘人似乎早已等候多時,漢軍一到,便立刻發起進攻,就是想打一個措手不及。
所幸,趙苞對此早有準備,大軍剛走出南蘇河河穀,他便將中軍排成十個方陣,每陣兩千人,十個方陣共同圍成一個圓陣,喚作方圓陣。這個陣縱深四五裡,刀戟交錯,弓弩點綴,將大將層層保衛在中間,每陣之間,均留有通道,供部隊快速調動。
“踏張弩試射!”
四千多支長箭呼嘯而出,密集的箭雲,擋住了陽光,如同一團黑雲直撲向那百丈高的雪塵。
“步弓!”
梁禎深吸一口氣,儘管也是經曆過血腥廝殺的人了,但當再次直麵那如雷的蹄聲,及遮天蔽日的雪塵時,心中依舊是壓力倍增。
所有的弓弩都已試射完畢,四層箭羽,如同四條黑河,將雪原割成數段。這四條,便是所謂的死亡線,一旦夫餘人衝進死亡線,就不得不直麵鋪天蓋地的箭羽,除非他們會飛,否則也隻能變成一隻隻的刺蝟。
戰馬的嘶鳴聲刺耳非常。那席卷而來的雪塵,竟在第一道死亡線前,生生止住。半炷香後,雪塵落儘,但見死亡線後,鐵騎如林,弓槍森森。夫餘騎兵戰陣的正麵寬度,甚至比漢軍還要寬,隱隱有三麵包圍,向中壓縮之勢。
趙苞很清楚自己手下兵卒的戰鬥力,知道一旦相持下去,漢軍必然率先崩潰,於是便指揮各陣,緩緩向南而退。試圖借著人數上的優勢,讓夫餘人不敢進攻,最後在遼水之陽,與夫餘騎兵決一死戰。對麵的夫餘騎兵似乎默許了趙苞的計劃,隻是遠遠地看著,並不衝鋒。
日影再次西斜,而耳邊,尚未響起遼水的轟鳴聲,一旦太陽落儘,形勢,將對漢軍非常不利。因為黑夜,會讓人的視力嚴重受損,夫餘騎兵完全可以摸到很近的地方,再突然衝鋒,而且,漢軍行軍了一整天,粒米未進,滴水未飲,也是疲倦到了極點。
趙苞下令,將軍中的大車,首尾相連擺成車陣,軍士們則輪流休息。同時點燃了一切能夠被點燃的且不必要的東西,以便驅散車陣外的黑暗,及時發現敵情。
軍中禁止私下交談,因而梁禎隻能在心底裡抱怨,這幫夫餘人為什麼就不能來個痛快的?
夜色漸深,休息的兵士無不熟睡,就連站崗的兵士,也都昏昏沉沉地耷拉著腦袋。趙苞也休息了,因為指揮大軍,對他已不再旺盛的精力的損耗,實在是太大了。
正值夜深人靜時,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被傳得很遠,很遠。任何一點不平常的噪音,都有可能刺激到兵卒們緊繃得快要斷裂的神經。
“嘯!”慘厲的叫聲忽然從某處營帳中傳來,如同鬼魅的呼喚。這聲慘叫,無異成為了引爆火藥桶的最後一粒火星,登時,整個方圓陣,都沸騰了,慘叫聲此起彼伏。
“夫餘賊殺進來了!”
“夫餘賊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