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僥幸逃回邊牆的潰兵,有三個去處,最上者,就是看看有哪個豪門大戶願意收了,成為佃農或家丁,次一等的,就是一路潛逃回鄉,躲在附近的山澤裡,待到朝廷赦免天下無籍貫之人時,再去官府登記,重歸鄉裡。而下下之策,就是直接去找邊地的官府報道,在監牢中等候處置。
然而作為胸懷九州萬民的朝廷,又哪裡有精力去處理一個小小潰卒的生死呢?選擇去官府自首的人,十有十一,都會因拿不出錢來滿足牢頭無窮儘的欲望,而被折磨致死。
崔平一見到梁禎,先是臉色一黑,劍眉微微內擰,但下一刻,他便嘴角一彎,皮笑肉不笑道:“哎呀,這不是梁障尉嗎?”
“下官……”
“公孫強,我現在有點忙,你幫我招呼先招呼一下梁障尉。”
“諾。”
剛轉過身,原本腰彎得跟蝦米似的公孫強立刻將腦袋呈四十五度往上昂,將幾乎全白的眼眶展露在梁禎麵前:“請吧。”
離開公廳後,公孫強便徑直領著梁禎向縣衙中,陰氣最重的地方走去。一路上,公孫強就像一個剛打了勝仗的將軍,挺胸突肚,雙腳外八,雙臂外張,就差沒有橫著走了。
那陰氣最重的地方,就是犴獄所在。這地方,原是一間大房子,分為裡外兩間,裡麵原是供皂隸們休息的,外間則是供皂隸值班用的,但現在一切都變了味,內間被改成了關押人的地方,至於外間,則堆滿了皂隸們的“開心果”——各種令犯人們欲仙欲死的“玩具”。
兩人剛來到犴獄前,裡麵便轉出一個獐頭鼠目,又黑又矮的皂隸,他與公孫強對視一眼,並不曾交談,但嘴角卻是先彎了起來。
“梁障尉,為何來這,你可知道?”
“知道。”
“那可帶有布帛?”
梁禎為難地攤攤手:“不滿二位……”
“哼”公孫強冷哼一聲,從背後猛地推了梁禎一把:“多說作甚!”
梁禎一下子失去平衡,直衝進犴獄,犴獄中,原來還有三兩個皂隸,一見梁禎進來,便撲上來,嫻熟地將他雙臂控製住,鐵鐐一拷,接著就將他推搡進裡屋。其中一人,還“呸”地朝梁禎背上吐了口唾沫。
“直娘賊的,要你也有今天!”
裡屋的門剛開,惡臭便撲麵而來,梁禎定睛一看,不大的裡屋中,卻是擠了四五十人,大多數衣衫襤褸,頭發淩亂,麵黃肌瘦,有幾個戴著枷的,脖頸處已經白骨外露。裡屋的東牆上,半人高的地方,釘著一排鐵鉤,鐵鉤下,掛著一排人。這排人的姿勢,也很奇怪,身子微微向前弓,雙腿微彎,看著就累。
皂隸將梁禎也“掛”在一隻鐵鉤上,戴上門前,獐頭鼠目的皂隸朝裡麵吼了句:“李子,好生伺候。”
門剛關上,梁禎身邊的那個眉眼皆白,額頭外凸的老頭兒便吐出一口濃痰,然後清了清嗓子道:“小三兒!”
另一邊牆角,立刻起來一個五尺來高的毛頭小子,拖著沉甸甸的鐵鐐,跌跌撞撞地跑到梁禎身邊,長著一頭臟亂的頭發的腦袋就往梁禎頭發那兒拱,梁禎急忙去避,然而他的鐐銬短得可憐,根本就躲不開。小三兒好不費勁就跟梁禎的後脖頸撞到一塊。
小三兒一頭的跳蚤,立刻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蹬蹬蹬”地往梁禎頭上跳,不一會就在梁禎“細嫩”的皮膚上咬出一個個包,癢得梁禎呲牙咧嘴。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犯人們立刻哄堂大笑:“瞧那孫兒的熊樣,哈哈哈。”
啊!!!!!梁禎氣得身子猛地往後仰,將鐐銬拉得緊緊的。這穿的是哪門子的越?就算不能穿成貴胄之後,怎麼也得穿成個富貴人家吧?就算是芸芸眾生,也不能這麼慘吧?
“梁禎。”
內房的門忽然開了,公孫強提著跟三尺長的木棍走了進來,在梁禎身後站定,二話不說,就是一棍,梁禎登時就覺得背脊失去了知覺,“噗”半紅半白的血液從梁禎嘴中噴出。
“你能耐啊你,啊!將我叔害得多慘,你知道不?”公孫強一邊打,一邊破口大罵。
“嘿,阿強。差不多行了。”黑矮且肥的皂隸走了進來,右手還捧著一隻滿是汙跡的瓷盅,瓷盅中,盛著大半盅微微發黃的液體。
是茶嗎?梁禎想。
“梁障尉愛兵如子,你怎可如此對待,來梁障尉,這茶,我敬你。”黑矮且肥的皂隸一把揪著梁禎的發鬢,將他的腦袋扯得與地麵平行,接著那大半盅液體,不由分說地就往梁禎的嘴裡灌。
“噗”
“咳咳咳”
“咳咳”
梁禎嘴裡,登時被一股久久不肯散去的騷味所占據。
“好了啊,彆太過了。縣長說不定還要他去過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