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禎帶著杜爾以及十六個斥候,在令支縣的驛館中,整整“耽擱”了三天,才依依不舍地往北而去。這條連通上障及令支縣城的道路,依舊維持著一年多前的樣子,繁花似錦、綠樹成蔭。隻是如今,梁禎是再沒有一年多前的興致,來欣賞如此美景了。
因為梁禎害怕了,是的,他害怕了!他怕自己沒有一年前的好運氣,他怕自己這一去,就永遠無法回到令支,回到自己的故鄉。他怕半路會從哪飛出一支利箭,像帶走左延年那般,將自己送上瓦藍色的天空。
“文書,這裡離邊牆,還要多久?”李雕兒策馬上前道。
“步行一天,騎馬大概三個時辰。”梁禎說著,頭一偏,看向身後的斥候們。
斥候們無不背弓持鞭,上下舞動著的發鬢之後,是他們被赤色蛛網覆蓋的眼珠,這種眼珠,梁禎隻在挹婁人身上看見過。
梁禎估算得不錯,午時左右,他們便來到了上障塞,並在此停宿一夜,以讓馱行馬與騎乘馬恢複體力。如今的上障塞,隻剩下四十來個戍卒,其中一半,還是硬從令支縣征來的老弱。但新的上障尉卻一直沒有到任,於是梁禎便順手將章牛提升為什長,兼任上障尉。
章牛樂壞了,當即山上打了隻野雉,燉了給梁禎吃。
“哥哥,你這是要去哪啊?”章牛咽著唾沫,卻始終忍住不去碰碗中的野雉肉。
“出塞。”梁禎扯起一塊肉,遞到章牛麵前,“吃啊,彆光看著。”
章牛吸了吸鼻子,咽了口唾沫,然而卻擺了擺頭:“我不餓哥哥。”
梁禎眉毛一皺:“兄弟可是在怨我,又把你拋下了?”
“不不不,哪會呢。哈哈哈哈。”章牛一個勁地甩著腦袋,臉頰的兩團肥肉再往眉毛一擠,他的眼睛就看不見了。
“唉,非哥哥有意拋下你,隻是去年,我上障塞應征六人,如今,就隻剩我一人了。”
章牛臉上的兩團肥肉慢慢地“滑”了下去。
梁禎用力地捏了捏章牛小山似的肩膀:“兄弟,等哪天遇見個剿匪之類的肥差,哥哥定帶你去。”
“哈哈哈哈,哥哥還是你好。”
那隻目測有三斤重的野雉,梁禎隻吃了一塊,剩下的,全分給了李雕兒他們:“兄弟們,趁熱吃,這頓之後,就隻能吃夫餘賊的肉了。”
“哈哈哈哈哈。”斥候們粗鄙地笑著,“文書,夫餘賊的肉,有羌胡嫩嗎?”
“肯定沒這個嫩。”梁禎抓起一隻雞腿,往胡兒那一甩,“來,趁熱吃!”
次日一早,梁禎等人便在章牛的目送下,出了邊牆,直撲夫餘地而去。
此時,冬雪已融,放眼望去,儘是茵茵一片。茵草叢中,偶爾點綴著野生的獸群。今年的草,長得比往年都要快,都要茂盛,離立春尚不足一月,就已有數尺高。牧草之所以長得如此之快,是因為,今年黑土地的肥力,數倍於舊年——因為這黑土之中,埋著將近十七萬天漢軍民的遺骸。
“左手側,有人!”跑在最前邊的斥候傳來報警。
十八人同時勒馬,有的張弓搭箭,有的抽出腰刀。梁禎策馬跑到示警的斥候身邊,低頭往下一看。隻見山丘的腰部,點綴著一團團的棉花糖,棉花糖之間,依稀可見數個黑點在穿梭。離山腳約半裡路的小河邊上,支著幾個帳篷,帳篷上還插著一麵數尺長短的小旗,正迎著風,獵獵飛舞。
“是夫餘部落。”梁禎道,“看樣子是牧民。”
“彆小看他們,他們可比你會殺人。”向導杜爾說著,舉起黑木強弓,瞄著其中一個正在移動的黑點。
梁禎一驚,趕忙製止道:“你乾嘛?”
“他們隻要一吹號角,就能引來上千人。”杜爾邊說,邊慢慢地移動著手臂,“分分鐘就能將我們踩死。”
梁禎一皺眉:這不就是後世的“群眾戰爭”嗎?
“雕兒,我們能將他們合圍嗎?”梁禎將右手搭在背上的強弓的弓淵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能。”李雕兒拍拍胸膛,“文書,到時候,我們牛角為號。”
“好。”
“大頭,帶上你的伍,跟我走。”李雕兒說著,一蹬馬鞍,從馬上跳了下來,再輕輕一躍,便落在旁邊那匹比騎行馬高了將近半個頭的棕馬上。這匹馬似乎就是為逐日追風而生的,隻一眨眼的功夫,就跑沒影了。
梁禎等人也換了戰馬,除了留下兩人看著馬匹輜重外,其他人都策馬,以梁禎為中心向四周散開,最終排成三行,每行相距二十步,這是天漢騎兵的標準衝鋒隊形,相互之間保持一定距離既能給每一騎保留足夠的機動空間,亦能最大限度地降低敵軍的大麵積拋射對騎士造成的傷害。同時,後排騎兵會與前排騎兵錯開,在前排騎兵留下的空隙中,給敵人施加新一輪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