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上) 運數杳渺誰能知(七)(2 / 2)

後漢長夜 十年臥雪 5985 字 3個月前

因而,常住這裡的人,都會對這平原,懷有深深的敬畏之心,哪怕需要繞上一天一夜的路,也絕不會貪圖一時的方便。

但需要繞的路,卻被人嚴嚴實實地堵上了。

堵路的,是一隊甲騎,人數約在百人左右,排成整齊的兩列,銀白色的槍尖直指雲霄,冷光陣陣,寒氣瘮人。

使團中僅有的五名護衛立刻勒馬抽刀,護在使團前麵,至於其他人,早就嚇得直將身子往車輛下、同伴身後縮了,個彆膽小的,甚至還尿褲子了。

梁禎也趕忙將身子閃到一輛馬車後麵,他承認他被嚇住了,因為他手上,並沒有哪怕一寸可以用來護身的鐵器。

有時候,事情的進展,往往就是如此出人意料——眾人最後等來的,並不是“呼!喝~”“呼!喝~”的衝殺聲,而是一陣齊刷刷的下馬聲。

梁禎探頭一看,對麵所有的騎士,都已站在自己戰馬的右側,一動不動,好像他們由始至終都站在那裡似的,

“行禮!”有人高呼一聲。

上百名騎士同時以手按肩。身子微彎。動作整齊劃一,沒有半點滯後。

能勞動這上百禦前靈侍行此大禮的,自然是黑齒影寒本人了。此時,她已經策馬走到騎士們麵前,同樣以手按肩,輕輕躬身。

幾個站在最前排的騎士離開了隊列,將白衣少年圍在中間,低聲說著什麼,他們雖然都帶著笑容,但這笑容,卻是苦澀的;他們雖然都說著憧憬的話,但說話的語氣,卻都帶著深深的絕望。

他們或許隻說了一炷香的時間,又或許說了很多年,很多年。最後,禦前靈侍們往道路兩旁散開,替使團擋住了從兩側山間吹來的寒風。白衣少年重新上馬,手一揮,領著眾人緩緩地穿過禦前靈侍的隊列。

這是梁禎第一次從如此之近的距離,去觀察這支來自幽冥的騎兵。哪怕他已數曆生死,哪怕他早已忘記了何謂明天。但從禦前靈侍麵前經過時、聽見他們的呼氣聲時,梁禎還是覺得胸口像壓了塊大石頭一樣難受,腦袋也“嗡”“嗡”作響,好像隨時都會裂開。

哪怕我們吃飽喝足,也不是他們的對手。梁禎的腦海中,這個念頭反複出現。

所幸,這支禦前靈侍,並沒有與使團同行。但他們卻一直目送著使團,直到使團消失在山巒之中。

往後,一連數日,使團都行走在野獸踩出來的道路上,這是一條僅容兩人並排行走的道路,沿途沒有聚落、沒有草場、更沒有人跡。二十多人的和親使團,就像大海中的一葉孤舟,漫無目的地,隨波逐流著。

越往北走,天就越冷,樹木就越零星,陽光,更是幾乎消失不見。

當晚,大家在苔原上紮營,風很大,火星總是將自己當成流星,剛一冒頭,就消失了。最後,眾人命令僅有的三匹馬擋在正北麵,再將馬車擋在西麵,然後所有人都擠在一塊,將柴堆緊緊圍住,這才點燃了篝火。

帶路的挹婁人右手握著一根長樹枝,左手拍著自己的胸脯,用所有人都聽不懂的語言唱著他們的歌謠,歌聲悠長而悲涼,唱至高潮處,其歌意雖無法辨識,可其旋律,卻也足以讓所有人落淚。

少年再一次吹起了胡笳,曲聲婉轉悠長,有如高山流水。這是一首,梁禎從未聽過的曲子,因為它包含著太多的陽光,乃至於,完全迥異於夫餘地的風格。

“這是先生譜的曲子,他說,這是當年他在揚州遊曆時所作。”少年又一次來找梁禎聊天,因為她認定,使團那麼多人中,能懂這曲的,隻有梁禎一人。

“為什麼吹這首?”

“因為這曲裡,有十裡春風。”少年微微一笑,眼中不覺,泛起盈盈秋波,“不像這裡,隻有萬裡苦寒。”

梁禎不知道,在一個自己完全陌生且討厭的地方,跟一個自己完全不愛的人終老,會是怎麼樣的感覺。

反正,如果是我,我應該會選擇死吧。一顆同樣年少的心,如是想。

有人病倒了,是個臉上布滿溝壑的老奴隸,常年的辛苦勞作對他身心所造成的傷害,令他難以適應變化巨大的環境。最終他在一次躺倒後,就再也不肯起來了。

挹婁向導舞起斧子,剖開老奴的胸膛,將裡麵的內臟一件件地取出,在地上攤平,最後雙掌合十,嘴中念念有詞。

“這是挹婁人的習俗。飛鳥會將他的靈魂,帶到昆侖神麵前。”黑齒影寒神色黯然地看著挹婁向導的動作,絮絮叨叨地給嚇得麵無人色的梁禎講解著挹婁向導的行為。

“他怎麼能隨意處置你的奴隸?”

“我也是他們的奴隸。”

少年的回答,令梁禎驚掉了下巴。

“不可能,你再怎麼樣,也是明思王的女兒!”念到“明思王”這幾個字時,梁禎刻意加重了語氣。因為,梁禎需要喚醒黑齒影寒的心,讓她強勢起來,因為隻有這樣,他們這些奴隸以後的日子,才有可能,舒服一點點。

“你背後,不是有一個強大的夫餘嗎?”

“你身後,不也有一個天漢嗎?”少年看似在反唇相譏,實則是在抒發同病相憐的感歎,“在夫餘,豪民們都以有一個漢人奴隸為榮。知道為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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