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禎站在三丈高的城牆上,左手摁著一把生了鏽的環首刀的刀柄,臉色沉重。這把刀,是吏員從郡武庫的灰塵中撿出來的,恰好替換掉梁禎之前那把已經在浭水東岸的戰鬥中,折成兩段的舊刀。
“我們的糧食,還夠撐九天,但願九天之內,援軍能到。”劉備很快就遇到了梁禎曾經遇到過的問題:糧食與兵員。為了解決這兩個問題,他的做法跟梁禎一模一樣——派人向宗將軍求援。不過,現在的形勢還是要比兩天前稍微好一點,一來,黃巾軍的銳氣已經被他們挫敗了,二來,他們手頭上的糧食,也比兩天前,充裕不少。
“懷德兄,在下已身負重傷,雖欲全力死戰,隻怕也是有心無力,因此,想將本部兵馬,交由懷德兄節製,由懷德兄全權負責,土垠防務,還請懷德兄,莫要推辭。”梁禎一臉坦誠地向劉備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這個決定,梁禎已經思量了整整一個時辰。因為,一來,劉備自稱是漢景帝子,中山靖王劉勝之後,又在右北平郡混跡多年,論人緣、論號召力,都要強過自己許多。
二來,梁禎所率領的雲部兵卒,還能作戰的,就隻剩下不到三十人,而劉備自己招募的義士,則有六百多人,再加上他剛才又憑借自己的人緣、威望,在土垠城中,招募了兩百多壯漢。就算梁禎想管,這些人隻怕也不會服他,既然如此,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說不定以後,自己有需要時,人家還會念著自己今日的好,幫上自己一把呢。
“某乃一介白身,怎能擔此重任?還請司馬主持這城防之事,某必定全力配合。”
劉備話音剛落,他身後豹頭環眼的張飛便發出“哼”的一聲,看樣子是對自己大哥的推辭,甚是不滿。
梁禎當即堅定了自己的想法,無論劉備如何推辭,都一口回絕。然而,劉備還是不死心,厚唇微張,又要推辭,一旁的張飛實在看不下去了,開口喝道:“大哥,人家司馬都這般說了,你還客氣那麼多作甚?”
“住嘴!豈可無禮?”劉備臉色一變,腦袋一偏,嗬斥道,隨後又馬上將腦袋轉了回來,滿臉堆笑地拱手道,“三弟乃粗人,不識禮數,還望司馬勿怪。”
“哪裡哪裡。”梁禎哈哈大笑,“在下最欣賞真性情之人。隻是,這主持城防之事,還請懷德兄莫再推遲。這也是為了土垠百姓少受戰火滋擾。”
“既是為了蒼生。勳,必定拚死力戰,絕不辜負司馬重托。”
劉備身體肅立,雙手合抱,左手在上,手心向內;俯身推手時,雙手緩緩高舉至齊額,再深深俯身,停頓三個彈指,方恢複立姿。(注1)
梁禎也趕緊肅立,受了這一禮,然後以同樣的動作,向劉備回了一揖,這城防之責,便算是轉移到了劉備肩上。
按照事先約定,梁禎所轄的兵卒,包括梁禎本人在內,都得在劉備帳下聽令。不過劉備哪裡會這麼做?一再勸說梁禎跟雲部的兵卒回郡衙養傷,待到人手實在不夠的時候,再來城頭支援。
梁禎也不再堅持,向劉備行了一禮後,便帶著還能比較流暢地行走的十數兵卒,回到了郡衙。剛進入郡衙,梁禎便急不可耐地讓章牛給自己卸甲,一來這甲胄太過沉重,梁禎的身體,再經過兩日的激戰後,已經有點吃不消了。二來,他也想好好地睡一覺,以補充體力。
“哥哥,你先坐著彆動,我去給你請疾醫。”章牛將血跡斑斑的鐵甲掛好,然後一把將梁禎按回胡床上,“這個點,他該給四郎抓完藥了。”
“等等。”章牛的動作實在太快,梁禎不得不追出兩步,才叫住了他,“讓疾醫先給兄弟們醫治。”
“哥哥!你都傷成這樣了,就彆再逞強了!”
“哈哈。”梁禎錘了錘自己的左肩,強顏歡笑道,“瞧見了沒,我的傷不礙事,讓疾醫最後再來給我看。”
章牛老大不樂意地走出了後院。梁禎則一瘸一拐地往一牆之隔的臥房走去,那裡,躺著他心心念念的黑齒影寒。
盈兒昏迷兩天了,可是他這個做“相公”的,卻連陪在她身邊都做不到,更彆說平常人都會做的找疾醫之類的了,也多虧明思王已經閉眼長眠,要不然,讓他知道自己的女兒被人這般對待,怕不是要當場抄起銀槍,捅自己一個透心涼,心飛揚呢。
暖爐冒出的熱氣,擋住了如刀的北風,也替床上的病患,驅散了致命了寒冷。黑齒影寒的甲胄已經脫下,絳紅色的軍衣上,打滿了開著妖豔紅花的繃帶。她臉上的汙跡,已被簡單地擦拭過,露出一張恬靜卻無半點血色的臉。
疾醫說,黑齒影寒的傷能好與否,得看天意如何。梁禎不解,疾醫解釋說,她的傷,隻需好生靜養,並注意清潔保暖,便能一點點地好起來。也就是說,這場仗,官軍不能輸,否則城破之日,就是黑齒影寒身死之時。
梁禎聽罷,坐在黑齒影寒床頭,愁眉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