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禎不知道,該怎麼去見黑齒影寒。負荊請罪?太浮誇。做點什麼好吃的給他送去?彆開玩笑了。過去直接談公事?找死!思來想去,梁禎還是覺得,找張紙來,寫下自己想說的話,然後給黑齒影寒送去比較好——反正,不當麵不難堪嘛。
可當梁禎想起,一張蔡侯紙的價格,要幾百個銅錢時,他又隻好望而卻步了。
“阿牛,幫哥哥個忙。”梁禎紅著臉道,“幫我去問問四郎,就說我想去看下他,不知他方不方便。”
“哦。”大葫蘆收起雙斧,掩門而出。走了四五步,才托著腮幫皺起眉頭:不對啊,哥哥這語氣,是在跟老爺們講話嗎?
大葫蘆想了一程路,腦袋大了一整圈,卻還是沒有整明白,於是乎他乾脆不想了:可能是哥哥興奮過頭,迷糊了吧。
“哥哥,四郎說隨時可以。”
梁禎立刻撲到黑齒影寒的小房間外,然後理了理衣著,清了清嗓子,待確認自己外貌沒有太“詭異”後,才輕輕地敲了敲門。
“門沒鎖。”
“呃……”梁禎竄進屋子,然後趕緊將門關上,“我……我是來……”
梁禎刻意地將目光投向發黃的牆壁:“來道歉的。”
“不用。”黑齒影寒坐在一張圓形茶桌後,恰好背對著梁禎。
梁禎急得滿頭大汗,雙腳就像站在燒紅了的鐵板上似的,不停地跺著:“真的,我……我當時……”
“我也怕過。”
梁禎這才稍微站得安生了些,但他說下一句話時,還是忍不住低下頭,雙頰紅紅:“我說要……要保護你……但……但這麼多次,都……都是你在,保……護……我……”
黑齒影寒頭一低,以讓眼睛貼著手背,再輕輕一甩腦袋:“聶老說,我沒什麼事。”
梁禎一聽,樂了“蹭蹭蹭”地竄到黑齒影寒背後,可當要作出最後一個動作時,卻忽然不知道,是從左邊去好,還是右邊去好一點,於是隻好呆在原地:“那就好,那就好。”
“我……我好像,從來都,都沒帶你出去逛過。”
“不著急。”黑齒影寒揉了揉小腹。
“但……今……今天我就想……”
“什麼意思?”黑齒影寒終於轉過身,森森的眼眸中,忽地閃過一絲春光。
梁禎現在才知道,自己的舌頭有多麼笨拙,“想”了大半天,卻還是說不出“花”來,隻好低著頭,將來找黑齒影寒的目的和盤托出,那神態,活像一個犯了事的孩子,在夫子麵前乞求原諒。
“讓我換件衣服。”黑齒影寒聽罷,隻說了這麼一句。
梁禎乖乖地退到門外。
一炷香不到的功夫,黑齒影寒就出來了,沒有襦裙翩翩,也沒有脂粉微施;依舊是一身絳紅色的戰衣,隻是那眼眸中的森寒,化作了盈盈秋波。
兩人都沒有帶刀——梁禎的刀卡在相三臣的身體中取不出來了,黑齒影寒的刀則被相三臣的巨型彎刀砍崩了,已經失去了使用的價值。所幸,他們今晚是去赴宴,不帶刀頂多是沒那麼英武罷了。
請客的是徐無縣最大的土豪,姓王,據說在州裡有關係。可梁禎覺得,他應該是跟禦史台有關係才對,因為他家的堡塢,規模直逼徐無城,高牆上,兵士林立,劍戟森森。門口還修了條小護城河,要五個赤膊壯漢一並轉動機關,那吊橋才能放下來,供梁禎幾人入內。
堡塢分為內外兩個,外堡是屯兵的地方,梁禎粗略掃了一眼,好家夥,營帳連綿,兵士似乎比自己帶來的還要多。內堡則是居住區,裡麵竟然還有田野、樹林、小湖、假山,街道上,各色人等熙熙攘攘,要不是早知道,梁禎保準認為,這才是徐無縣城呢。
“惹不起,惹不起。”梁禎邊看,邊喃喃道。
“大,太直娘賊地大了!”八尺壯漢叫道。
“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餘。”黑齒影寒也感歎道,隻是在梁禎和鄧遠這些大老粗聽來,她更像是在賣弄。
三人在堡塢中繞得眼花繚亂,最後才堪堪地來到了真正的吳府所在地。
“哎呀,三位貴客,我家主人,在裡麵恭候多時了。”一個管家模樣的男人笑吟吟地迎上來,“在下吳府管家曾雙。”
“有勞曾管家親自迎接。”梁禎拱手還禮。
曾管家帶著三人,跟著一隻隻紅色的燈籠,穿堂過室,梁禎悄悄地往兩邊瞄了一眼,隻見廳後有廳,房中有房。隻是無論廳房,大多大門緊閉,裡麵也沒有點燈火,偌大的宅邸就像是一座迷宮,
大約走了兩炷香的時間,前路豁然開朗,銀色的月光透過青綠色的紗幔灑滿了庭院,站在紗幔下,斜看上去,似乎還能看見隱約的紅燭光。曾管家舉起右手,引著三人一路繞過這些輕紗,最後,在一棟雕木小樓前停下,並輕輕地推開朱色的木門。
木門剛開,三人便覺一股夾雜著花香與酒香的味道,撲麵而來。定睛一看,原來屋廳中,已經擺好了整隻的雞鴨,整壇的美酒,整桶的麥飯。
鄧遠不自覺地張大了嘴,長這麼大以來,他就沒見過如此之多的飯菜擺在桌子上,哪怕是山賊的歲月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跟眼前的佳肴相比,也要吝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