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泥沼(2 / 2)

後漢長夜 十年臥雪 5442 字 3個月前

“你看見了嗎?它上麵,全是血。”

“是又如何?”黑齒影寒反問道,語氣平淡,仿佛這將近八百黃巾俘虜的慘死,都不能打動得了她半分。

“不,不不。我以前恨崔平、恨公孫貴,恨他們喝兵血,興冤案。但我現在的行勁,跟他們又有什麼不同?”梁禎的雙手,不斷地顫抖,“我恨他們迫害戍卒,而我現在,卻在迫害上千黃巾降卒,他們明明都是吃不上飯才鋌而走險的人……”

“他們吃不上飯,是因為光和四年的戰事、光和五年的大旱,是因為這幾十年來的橫征暴斂。想讓他們有飯吃,現在唯一的辦法,是屯田。”黑齒影寒將目光投向窗外。

梁禎順著她的目光往外一看,窗外是縣衙的圍牆,圍牆外,是徐無城,徐無城外,是大片長滿雜草的田野,但這雜草都還是綠色的,因為這田野之間,還有希望。

“邊地屯田,需要種子、需要第一年的口糧、需要農具、耕牛、水渠,更需要一個安定的環境。但現在的幽州,什麼都沒有。”

“那鄧校尉是怎麼做到的?”

鄧校尉鄧訓,是九十多年前的護羌校尉,素以寬仁、愛民著稱,他是太傅鄧禹的第六子,不好文學,但卻頗得胡人敬重。鄧訓到任時,飽經羌胡之亂的涼州,百業俱廢,流民遍地。但鄧訓隻用了四年的時間,就擊敗了叛羌的首領迷唐,然後又罷兵屯田,教化吏民。當他死時,涼州軍民無不如喪至親,更有上千羌胡民眾,抽刀自戕,隨他而去。

黑齒影寒麵露輕蔑之色:“那是因為在鄧訓之前,好生爺已經幫他殺了不計其數的亂軍、俘虜、平民。”(注:1)

在涼州,有這麼一句“諺語”:涼州有二戲,好生過如剃,慈悲過如篦。說的正是戲好生與戲慈悲這兩位大爺。這兩人生活的年代,雖相差了幾十年,可兩人卻仿佛跟同一個人似的——以殺人為樂。不過,若跟好生爺這位前輩相比,慈悲爺可真算是大慈大悲了。因為戲好生這位爺,殺起人來是以族為單位的。

梁禎整個人都委困下來,良久,他輕輕地摸出自己的腰牌,用拇指摩挲著上麵的字,現在的他,終於有點理解,黑齒影寒那日在遼水邊上摩挲腰牌時的心情了——萬念俱焚。

“這兩年,我究竟,是為誰而戰?”

這個問題,太過深奧,梁禎自己回答不了,黑齒影寒也不能,因為他們倆都還太年輕,回答不了,如此沉重的問題。

“報。”就在房間中的氣氛,陷入徹底的僵硬之際,一聲急報傳入兩人的耳中。

“不好了,不好了。”一個兵卒慌慌張張地衝了進來,立在房間門口道,“司馬,不好了。”

黑齒影寒從凳子上一躍而起,將門打開,放了那人進來。

“慢點說。”梁禎正了正衣襟道。

“殺……殺人了,錢假候殺……殺人了……”報信的兵卒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跑來的,喘了很久,才說出了這句沒有前因後果的話。

“喝口水,慢慢說。”梁禎給他倒了一杯水,“來,坐下來慢慢說。”

兵卒謝過梁禎之後,又喘了好久,才將事情的前因後果,粗略地說了一遍。

原來,昨天錢子安在領了軍餉後,便約了一幫兄弟,一起去城中慶祝自己高升之喜。錢子安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精力旺盛,喝了兩杯酒後,便乘著酒勁,去了流香巷。但不知是因為酬金問題,還是其他原因,他竟然將人家姑子從二樓的窗戶扔了下去!

“他人在哪?”梁禎“咻”的一聲站了起來,拳頭握得“咯”“咯”作響。

“被……被圍住了,挨了好一頓打呢。”

“帶我們過去。”梁禎立刻叫上章牛,點起戍守縣衙的二十名甲士,急匆匆地往流香巷趕去。

徐無城中雖無河流流經,但卻有一條自東向西的大道,將徐無城分為南北兩城,其中北城是朱門集中的地方,南城則是一片橫街窄巷,住戶也多是家徒四壁之人。

而流香巷則是南城中鶴立雞群的存在,因為這條小巷,由頭到尾,都是二層樓房,這在南城的彆處,可都是看不見的,而且每棟樓的二樓,都是輕紗幔帳,香氣盈盈與那些陳舊的陋室,不可同日而語。

而這二十棟木樓之冠,便是位居正中的忘返樓。忘返樓的主人,叫李仙子。據稱,其人本就天生麗質,要再穿上青紗長裙,更是亭亭玉立,宛如下凡的仙子一般。

隻惜,梁禎永遠無法目睹她的真容了。

注1:戲慈悲與戲好生均為本書虛構人物。其中,戲好生“替代了”東漢第一批與羌人作戰的將領馬援、馬防、竇固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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