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幽冀風雲(八)(1 / 2)

後漢長夜 十年臥雪 5162 字 3個月前

黑齒影寒蜷在梁禎懷中,寧息如貓,對梁禎不慎落在自己身上的眼淚全然無覺,似乎已經睡熟。

梁禎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因為他的心思已經飄遠。他在回憶這三年來,自己所做之事:殺戮,無儘的殺戮。似乎自打他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與直刀為伴。隻不過對手從一開始的夫餘人,到了現在的黃巾叛軍。

然而,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梁禎都知道,哪怕官軍目前能夠取得勝利,但這勝利,終究是要失去的。因為,殺戮,並不是解決之道,永遠都不是。

但這解決之道,究竟在哪呢?

梁禎不知道怎麼解決夫餘人帶來的威脅,但對於如何徹底解決黃巾叛軍,他還是知道的,那就是恩威並施,以撫為主,以剿為輔。然而,這一年多來,官軍所做的,隻是一味地圍剿,可對於更重要的撫慰,是提也不提。

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裡,梁禎率軍收複過四座縣城,分彆是土垠、徐無、蔚縣、任丘,然而每一次,他都不見官府有派員來安撫百姓,也沒有哪一次,授予過自己安撫地方的權限。所以,當每一次自己率軍離境時,縣城的秩序,竟就淪落到要靠當地豪門大戶自發來維持的地步。

在蔚縣練兵的那幾個月中,梁禎曾六次上疏向劉虞反映過這一問題,可前五次最終石沉大海,至於最後一封,是在梁禎即將率軍出征時,才得到一個口頭回答的,字句很簡潔:百石以上官職,皆由朝廷任免,我等亦無辦法。

百石,是縣城兵曹、法曹及鄉野中亭長那一級官員的俸祿,也是天漢官僚係統的最末端,彆看他們位卑人輕,可若將大漢比作一頭雄獅,他們就是雄獅的四肢,沒了肢體,再善戰的雄獅也難以令人畏服。

因為,這些人隻為兩件事而存在,一是維穩,二是收稅。又因為前者的目的就是後者,因此也可以說,這些人存在的意義,就是收稅。在過去的數百年中,無論是武帝揚鞭還是宣帝中興,所倚靠的,正是這些人收上來的稅。

但現在,黃巾軍幾乎將這些人一掃而空,使得官府對光複區的收稅能力無限接近於零。既然光複區收不上稅,那就隻能再“苦一苦”沒有被黃巾軍攻陷過的郡縣的百姓了,畢竟,在諸位大員眼裡:餓死事小,平叛事大。

對於此種挖東牆補西牆的做法,任何有識之士都難免會產生“拔劍四顧心茫然”之感。梁禎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現在的處境,比李太白還慘,因為這些加在官府控製區內百姓肩上的負擔,就是給他們發軍餉、發賞錢用的,因此他雖然看出了問題,卻又無法提出解決方法,而按此時的風氣,沒有解決方案的問題,哪怕它再迫在眉睫,也是不能提的。

梁禎正想著,懷中的小貓忽然一動:“咦?你醒了?”

“我沒睡。”

梁禎一驚,頭一低,一束白光立刻刺得他眼睛一痛。他這才發現,原來黑齒影寒臉上,“塗”滿了他的眼淚:“呃……你感覺不到嗎?不……不會不舒服嗎?”

“不會。”

梁禎隻覺得自己的大腿忽然一癢,探頭一看,原來是有一隻小手正在輕輕地撓。

“它能減弱我的痛感,但又不足以讓我有心思考。”

梁禎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而他的嘴此刻卻又特彆愚笨,乃至於連一言半語的安慰之詞也想不完全:“傷好後,你去救護營吧。那裡雖也並不十分安全,但起碼,離戰場遠一些。”

此言剛出,梁禎便覺得懷中的柔軀一點點地變得僵硬。而他也似乎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對方內心的掙紮。但這股掙紮卻沒能持續多久,因為黑齒影寒的身體,又慢慢地軟了下來。

“你還是不想我死。”

梁禎剛剛鬆軟下去的身軀登時變得僵硬,寒氣忽然自他心湖深處升起,不一會,便將梁禎的身軀徹底籠罩。

黑齒影寒從沒告訴梁禎,她的生命之火,早在見到假使團的那一霎,便已熄滅,現在蜷在梁禎懷中的,隻不過是一具空飄飄的軀殼而已。而這一切,梁禎此前雖也有所感覺,但他始終能夠找到理由說服自己,這隻不過是自己的杞人憂天而已。直到此刻,黑齒影寒當著他的麵,親口承認。

“死亡,隻會讓在意你的人心如刀割。卻不能,傷到仇家分毫。”梁禎邊說,邊伸長左手,抱著黑齒影寒的左腰,似乎這樣,懷中的小貓就永遠溜不走了。

“阿魯望隻會殺人,而你,懂誅心。”

“不!”梁禎如聞驚雷,“什麼殺人誅心的,我不懂,也不想懂,我隻想讓你好好活下去。”

吼完了,梁禎的心也漸漸恢複平靜:“你是不是還覺得,我在拿你當奴隸?”

“按草原的規矩,我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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