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幽冀風雲(十五)(2 / 2)

後漢長夜 十年臥雪 5393 字 3個月前

張角輕輕地抓住繞子的雙臂,神色嚴肅地打量了繞子幾秒,然後忽地笑了:“繞子,命數有定,定數難違。時至今日,本宗能做之事,都做了。如此結果,是天數,非人力能變矣。”

“良師……”

“本宗這一生,輾轉漢地十一州,行程萬裡,而它的終點,在這。”

張角對自己命數的談論,令繞子擠著臉,張著嘴,欲哭無淚,欲語無詞。

此刻,夜已經深了,夜空就似一片大冰淩,閃爍著清冷的霜華。

“走,帶著他們好好活著。”

繞子倒退三步,雙膝跪地,向著自己敬愛的大賢良師,連續叩了三個響頭,接著才起身,捧起那隻大箱子,領著一眾茫然不知所措的少年,依依不舍地跟張角道彆。

張角緩步走到城垛旁,俯視著城下的官道,不多時他就聽見城門開啟的聲音,接著是馬車經過的聲音,這聲音很是嘈雜,又令人心煩,但張角就這樣靜靜地聽著,直到它遠了,細了。

將繞子等人送走後,張角再次回到他剛才的位置上,盤腿坐下,屏息凝神,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內心竟能變得如此純粹,不再帶有一絲一毫的雜念。現在他的內心之中,隻剩下一種感情,那就是恨,對二十裡外那官軍將領盧植的恨。

是這個人,以一己之力,掃空了鄴城的神上使張程十多萬人,又是這個人,領著官軍,在邯鄲屠滅了他成千上萬的將士,還是這個人,現在將他重重圍困。可以說,自己一生的努力,畢生的追求,都被這個人給毀了!

雖說現在仍是盛夏,可今夜的風,卻帶上了獨屬於冬日的冷寒,張角忽地打了個激靈“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黑血。

“哈哈哈哈哈~”看著地上,自己剛剛吐出的黑血,張角忽地放聲大笑,“哈哈哈哈~”

笑聲,帶走了張角對盧植的恨,卻也還與他,自打齠年(注1)以後,就再沒感受過的平靜。

是啊,無論是功成,還是身敗,無論是富貴,亦或貧賤,這人生不還是匆匆幾十年,到了,不還是一場空?再者,自己起碼奮鬥過了,至於其它的,就由它,隨著這陣冷風而去吧。

張角釋然了,而他的對手盧植卻遠沒到這個境界。此刻的盧植,正極儘所能地忍著心中的憎惡,擠出一張笑臉來應對那“不辭勞苦”從雒陽千裡而來的勞軍使者左豐。

或許是自幼受閹入宮的緣故,左豐的陰鬱是刻在骨髓之中的,哪怕他真心歡笑時,給人的感覺,也是至陰至鬱。正因如此,除了終年與虎謀皮的張讓,或許還真沒哪個人,能與他坦然相對。

“盧中郎將,這趟差事,行程千裡,中途又多有匪盜,咱家可是冒了很大的風險,才將賞賜之物送到軍中的,還望盧中郎將勿忘陛下的一翻苦心,早日將那姓張的叛賊,擒至雒陽。”

“陛下之恩,末將沒齒難忘,定當浴血奮戰,以報萬一。”盧植起身向南行禮,以示對天子的感謝。

左豐皺了皺眉頭,又道:“盧中郎將,咱家這一路來,見冀州都不甚太平,還望盧中郎將能夠早日肅清冀州賊寇,讓冀州百姓,得以早日安居。”

“中官之托,某必謹記於心。”盧植又是一禮。

左豐麵露慍色,他見過傲慢的,但從未見過如此傲慢的,自己一再強調,路途凶險,為的是什麼?就是提醒盧植給自己點錢帛,讓自己此行,不至於勞而無獲,可這盧植,為官數十年,竟表現出如初出茅廬的小年輕一般“不知世事”,試問誰信?

“盧中郎將,咱家千裡而來,你就不曾有點表示?”

盧植一驚,隨即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李中官稍候,酒菜已經準備好了。”

接著盧植手一揮:“來人,上菜。”

左豐這才稍微舒了舒眉頭,將目光落在幾名軍士端上來的酒菜上,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盧植給自己準備了什麼山珍海味,瓊漿玉露。

盧植確實準備了山珍海味:山雉、鰱魚,再配上一壇跟水沒差多少的淡酒。

這些菜式,若在營中諸軍士看來,確實是一生難得一嘗的山珍海味了,可對於素來錦衣玉食的左豐而言,這是什麼清湯寡水?

左豐臉上的肌肉不住地抽搐,而當他看見盧植桌麵上擺著的粗茶淡飯後,更是連肺都氣炸了:好你個盧植,你不仁,就休怪咱家不義了。

注1齠年:男孩八歲稱為齠年,亦可指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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