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儘兮棄原野。
梁禎沒想到,自己此刻竟然有幸親身體會到屈原在聽聞楚軍戰敗後,作《九歌·國殤》時的心情,這心情是極其複雜的,糅合了敬與恨,交織著悲與怒。
敬的是,全軍將士奮勇抗敵,以死報國的豪情,恨的是,各懷鬼胎,爾虞我詐,至國家將亡於不顧的宗室貴族,悲的是,自己全力拚搏,為何卻依舊隻能身死誌消,怒的是,堂堂大楚,五千裡河山,百萬雄師,竟被戎秦欺辱至此。
“嘚嘚嘚”身後忽地傳來一連串急速的馬蹄聲。以及陣陣模糊不清的人吼聲。梁禎心中的思緒立刻蹤影全無,所剩下的,隻有無儘的惶恐,他轉身一看,隻見數十騎,正呼嘯著朝自己飛奔而來。
這些騎士,無一不是黃巾裹頭,手持利刃,儘管他們的所乘之馬,梁禎一望便知不是正宗的戰馬,可用來對付一個徒步之卒,卻是綽綽有餘。
“還有一個活的!彆跑了他!”黃巾騎士就像發現了寶藏似的,策馬飛奔而來。
就憑你們?梁禎嘴角一歪,一直顫抖的雙腳忽地灌滿了力氣,隻見他猛地舉起長戟,往下一放,對準那衝在最前的黃巾騎士,竟是抬腿迎了上去。
“抓活的!抓活的!”黃巾小旗見梁禎衝過來,卻也並不驚慌,反而招呼手下兵卒悠著點。
而梁禎鎖定的那騎聞聲,馬頭一撥,遠遠地從梁禎長戟攻擊範圍之外奔了過去。
“來啊!”梁禎身子一轉,再次將長戟的戟尖對準那騎。
然而就在此時,梁禎卻忽地聽見身後傳來“呼”的一聲,接著是“啪”的一下,自己的背脊登時就像被大象跺了一腳似的,似乎連脊梁都斷了,整個身子就像被人抽空了一般,“咚”地跪伏在地上。
“帶走!”黃巾小旗馬鞭一揮,喝道。
立刻有三個黃巾騎士下馬,取出粗麻繩,將趴在地上的梁禎五花大綁,然後再將繩子長出來的一端,係在緊隨著馬群後的那一長串俘虜上。
原來,清晨,官軍全線潰敗後,張寶趁勢揮師追殺了十裡路,斬獲俘虜無算,然後才心滿意足地揮軍返回清掃戰場,而梁禎所碰到的,不過是其中一小隊人馬而已。
這隊黃巾軍,人數約在六七百上下,主力是那幾十騎士,而清掃殘敵的工作,也多交由他們來完全,剩下的步卒,則負責看押俘虜以及撿拾被遺棄的甲仗,黃巾軍漢對被俘的官軍士卒可沒什麼好感,一路上惡語相向,稍有不順便是拳腳相加。
梁禎所在的那隊俘虜,人數約莫有兩百人,而黃巾步卒卻有六七百,也就是說,每個官軍士卒起碼要遭到三個黃巾軍漢的毆打。因而,不過才一刻鐘的功夫,這兩百多人的嘴唇,便都成了豬肉腸那般肥腫。
傍晚時分,黃巾軍漢終於打掃完了戰場,並將這些俘虜押到了一處廢棄的村莊之中,梁禎悄悄抬頭一看,卻發現四周僅是一片荒蕪,僅在西側的天際線上有一點黑色的起伏。
“蹲下!直娘賊的,利索點!”黃巾軍漢們粗暴地喝到,“手放頭頂。”
“軍爺,我……我是被……被迫的,繞了我吧……”有人高聲求饒,“我說我不當兵,那狗官,就……就把刀架我脖頸上。”
“給爺閉嘴!”黃巾軍漢一腳踹在那人胸口,將那人踹倒在地,可官軍的俘虜們都被繩子捆在一起,因此那人這突然一倒,旁邊幾人毫無準備,立刻都被他拉倒在地,這幾個人,又帶倒了身邊的十數人,這十數人,又拉倒了幾十個,最後兩百多人全部倒在地上,當即哀嚎一片。
“直娘賊的!繩子解開!”黃巾軍漢吼了句,立刻有數十人上前,將俘虜們身上的繩索一一解開。
“謝軍爺開恩。”
“謝軍爺開恩。”
官軍士卒們當即跪倒一片。
“十人一組,一間屋子關起來。”為首的黃巾軍漢又是一腳,將一個俘虜踹飛,那俘虜在空中飛了數步,狠狠地撞在一間半倒塌的屋子上,然後就沒了聲氣。
“怎回事?”黃巾軍漢眉頭一皺,上前一看,原來這個倒黴蛋一後腦勺砸在厚實的牆壁上,當場就沒了聲氣,“呸,這麼不經打!”
梁禎跟另外九個人被推搡至一間大體尚算完好的木屋旁邊,然而黃巾軍漢卻並不讓他們進去,而是喝令他們抱頭在牆角那兒蹲下。
梁禎心中害怕自己被人認出來,於是悄悄地從隊列正中,挪到隊列尾部,然後才學著他人的樣子,雙數抱頭蹲了下去。
“梁司馬?”可他才剛蹲下,卻聽見身邊傳來一聲驚雷,“梁司馬?”
“去去去。什麼梁司馬?”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梁禎沒好氣地瞪了那人一眼,“誰是梁司馬?彆亂叫。”
“梁司馬。”那人卻是個目的腦袋,繼續叫道,“不,你就是梁司馬。”
“去去去。”梁禎站起身,往人群中擠去。
可是已經遲了,負責看管他們的青、巾軍漢已經聽見了那人的叫聲,厲聲喝道:“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