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跟我走吧。”
“……啊?”
寧不二發出茫然的聲音,小腦袋瓜像是跟他的柴刀一樣卡進了木頭墩子裡,一時間轉也轉不動。
過了好半晌,他才皺著眉頭嚴肅地拒絕了許祈陽。
“我還好多柴沒砍呢,過兩天吧……等我娘身體好些的。”
“……誰跟你說這個,你當我叫你下山陪我壓馬路呢?”
“什麼叫壓馬路?”
許祈陽一臉的沒好氣,但語氣也不像剛才那般急迫。
他目光一偏,又看向身後的屋子。心中歎了口氣,但還有些不死心。
“……我是說,跟我去京城。”
“京城?”寧不二嚇了一跳。“我去京城乾嘛?不對,你要去京城?”
他瞪大了眼睛,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我考上了書院。”許祈陽淡淡地說,對寧不二的反應並不驚訝——原本就是他要那群小夥伴們瞞著他的。而寧不二這幾日,因家裡的事也甚少下山,大人們更不會特意來通知這對離群索居的孤兒寡母,他自然無從耳聞這般“大事”。
“書院?”對年末才滿十二歲的寧不二來說,這個詞有些陌生。
“咱們鎮,最有文化的人是誰?”
“你爹。”寧不二很老實,這件事他還是心裡清楚的。
“我爹,還有我家的賬房先生。”許祈陽點點頭。“我爹小時候,爺爺使了銀子把他塞進縣裡的私塾,也是那時候認識的先生。他倆在私塾裡都算名列前茅的好學生,但末了也隻考上秀才。”
“秀才之後是舉人,舉人之後是貢士,再然後見了皇帝老兒,就叫進士……”
“祈陽!”寧不二瞪大眼睛,趕忙捂住他的嘴巴。
“呸呸呸!沒洗手你就懟我嘴!”許祈陽一巴掌打掉他的手,白了他一眼。“這是走國家考試的唯一路途。據我所知,不止紫恒,絕大多數國家都是如此。”
“而我考上的書院位於京城。門內弟子,無一不榜,人人皆有功名。書院長更是當朝帝師,皇帝見了也得尊稱一聲老師。”
說到這,許祈陽的麵上也浮現出得意之色。
“那你跟皇上成師兄弟啦?”寧不二豔羨地看著他,語氣裡滿是崇拜。
“跟皇上當師兄弟有什麼,我將來要當這九州的主人!”
“那你當了九州之主,能給我娘蓋個大點的屋子嗎?”
“……”
許祈陽扭過頭看著寧不二,不知道這家夥是真傻還是裝傻。
“你跟我走,我們一塊去京城——不,京城隻是開始,大丈夫何拘一國?天下之大,縱橫披靡方為大丈夫。到時候我是九州主,你就是九州王,這天下你我分了它!”
“天下……可我連書院都沒考上。而且我也沒錢,再說……”
“我爹買了馬車,到時候你就藏馬車裡。等到京城,木已成舟。誰還會花力氣把你送回來?”
許祈陽挑起眉頭,打斷了寧不二。
“我爹每個月給我的例錢是二十兩。我還不清楚京城的物價,但想來養兩人吃飯總不是問題。至於住處……原本書院就通知我可以帶書童、仆役,那定然是有地方居住。總不至於讓學生們自己安排,那也忒小家子氣,怎配得上紫恒第一學府?”
認真聽著的寧不二雖然很多事不明白,但他聽得出來,許祈陽顯然十分認真,他是真的想帶自己一塊去京城……去這天下。
“你要是想清楚了,今晚我就把你藏進車裡,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
寧不二也認真地想了想,就想了一想,堅定地搖搖頭。
“我不能丟下我娘。”
“哪怕我求我爹找人看護?”
“子欲養而親不待……”
許祈陽苦笑起來,這小子其它記不住,單單就記得這一句。
是了,我自己不是早就明白會是這樣了嗎。
長歎一聲,搖搖頭。
“我還真希望我沒那麼明白,或者你沒那麼討人喜歡。但仔細想想,這兩件事但凡少一件,我也不會邀你跟我一起走了。”
他伸手一探,把地上的布包摸起來、解開,露出裡麵光彩奪目的長劍。
長劍用墨綠劍鞘裝持,劍柄飾青玉,劍首覆盂型。藏鋒鞘中,卻隱有霜寒乍泄。
這是許家傳家寶劍。
“記得我寫給你的那些小說嗎?”
“西門慶那個?什麼時候寫新的!?”說到這個寧不二眼睛一亮。
“……我是說彎弓射大雕那個。”許祈陽耐心地說。“靖康恥,猶未雪。記得嗎?”
“啊……”寧不二一聽是這個興趣頓時淡了不少,點了點頭。“那個道士的故事。”
許祈陽開始反省自己寫得是不是太過複雜,到底是怎麼讀才會把那個道士理解為主角?
“你記得那姓楊的和姓郭的兩家人嗎?”許祈陽決定不糾結那些,直奔主題。
“記得,都死了。”
“都死了像話嗎……他們家的孩子,一個叫郭靖,一個叫楊康,這倆人才是故事的主角。他們兩家人關係很好,彼此送了對方的孩子一把匕首,匕首上寫著對方的名字。”
許祈陽將長劍從布包裡取出來,隨手一抽,反手一揮。
“鐺!”
嗡鳴聲轉瞬即逝,與之一並消失的,還有寧不二留在墩子上柴刀的上半截。
“你有病吧?”寧不二瞪大了眼。
在寧不二罵人的時候,許祈陽已然收劍入鞘。右手握著劍把,隨性一拋:“接著。”
寧不二下意識接住長劍。再抬頭,許祈陽已取了他的那杆長槍,回身欲走。
“你乾什麼!?”寧不二大驚失色,這柄劍他以前在許府學劍的時候就見過多回,許雲生老爺最心疼的就是這把寶劍。說是許家老祖傳下的鎮宅之寶,哪怕數十年過去,依舊削鐵如泥。
“這把劍叫春風。”許祈陽扛著槍,轉過身。“你這杆槍,就叫野火吧。”
“……什麼意思?”
“傻子。”許祈陽咧嘴笑著。“我在京城等你。”
說完許祈陽不再理會寧不二,自顧自地下山去。
“對了,不二這名字真二。等你來找我的時候,給自己取個不是賤名的名吧。”
“就從書裡找——”
聲漸輕、人漸遠。待寧不二舉目去尋,人已無影無蹤。
腦子裡懵懵懂懂,似是明了許祈陽話中意思又隱有不安,握劍的手緊了又鬆。
“不二?”屋裡傳出娘親虛弱的聲音。“誰來了?”
“……”
寧不二轉身,輕輕將春風劍放到柴垛上,又從地上撿起被切斷的半把柴刀。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