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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氏兩根手指捏起掐絲琺琅的香爐蓋,將一枚小巧的脫花香丸添在雲母製成的隔火片上,輕鬆道,“就是聚在一塊兒賞賞花,品品茶,玩些鬥草投壺的小遊戲。屆時隴西各府的女眷都會來府上,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讓她們都見見你。”

雲黛的表情一僵。

各府女眷,應該都是些大官家的夫人貴女吧?那她要見那麼多人,跟那些人打交道?

喬氏看出她的緊張,將香爐蓋放下,寬慰著,“彆怕,一場宴會而已,往後這樣的大宴小宴還多著呢,習慣就好。”

雲黛強裝鎮定的點頭,又說了會閒話,她與喬氏提起晉國公之前送到沈府的兩箱厚禮。

她之前打開看過,一箱是價值不菲的錦緞,另一箱是滿滿當當的金銀。

“夫人您和國公爺願意收留我,給我一方庇佑,於我已是莫大的恩情。這兩箱謝禮實在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這是國公爺對你父親的感激,既送出去了,斷然沒有收回來的道理。”見雲黛一臉堅決,喬氏略一思忖,“不過你院裡沒有庫房,那兩箱東西放著沒人保管也不妥……這樣吧,我先替你存著,就當存嫁妝了。”

雲黛還想再說,喬氏伸手點了下她的額頭,“就這樣定了,你再推辭,我就當你有意與我生分了。”

喬氏都這般說了,雲黛也不好再推辭,隻好應下。

從正房出來,她徑直回了清夏軒。

奶娘在門口盼著,見雲黛是和小丫鬟紅苕一道回來,隨口問道,“琥珀姑娘呢?”

“夫人有些事交代琥珀姐姐,留了她一步。”雲黛將身上的白底緞麵鬥篷取下,交給丫鬟妥善掛好,自去榻邊倒了杯熱茶喝。

奶娘將小丫鬟遣出屋內,沒了旁人,她湊到雲黛身旁,關懷道,“請安請得怎麼樣?”

雲黛將早上的事都說了一遍。

奶娘撫著胸口感慨,“好啊,看來國公夫人真是個菩薩心腸的好人,姑娘您有福了。”

雲黛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又與奶娘說起春日宴的事,“奶娘,我有些害怕。到時候宴上來的都是些大官夫人和大家閨秀,我什麼也不會,我怕給夫人丟人……”

奶娘道,“姑娘彆怕,這不還早著麼。隻要這段時間您好好學規矩禮儀,等到那日,定能應付過去。”

雲黛有些不自信,但見到奶娘滿臉鼓勵之色,深吸一口氣,眼中也露出堅定之色。

她一定好好學規矩,絕不在宴上給國公府丟人。

***

是夜,月明星稀,萬籟俱寂。

喬氏與晉國公並肩躺在床上,聊起雲黛來,“她昨日回去還悄悄問琥珀,沒叫我母親,我會不會生她的氣。今日還不到卯時她便起了,生怕給我請安請晚了。唉,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得讓人心疼。每次一看到她那雙眼睛,我這心裡就澀得很。”

晉國公闔眼道,“她父兄都是忠義之輩,這樣家庭教出的孩子不會差。她剛到府裡,肯定多有不適,她又是個心思敏感的……還勞夫人多多費心,好生照顧著。至於咱家三個小子,我也會叮囑他們。”

“無須你說,我自會上心。”

靜了片刻,喬氏又問道,“你可給秦州沈氏寫信,知會他們族長了?”

“去秦州送信的人回來了,還打聽到不少消息。”晉國公翻了個身,語氣也變得嚴肅,“其實完全沒必要知會秦州那邊,我派去的人查到,沈忠林十六年前便與沈氏決裂,沈家宗譜上也剔了他這支的名。”

喬氏驚詫,“脫宗離族可是大事,沈忠林是因何緣故?”

晉國公道,“說是為了個女人。”

這下喬氏更好奇了,手肘撞了下晉國公的胸膛,催道,“彆賣關子了,快說呀。”

晉國公這才道,“那女人姓柳,喚作月娘。是永豐二年,沈忠林從牙行買回來的。那一年朝廷不是才與突厥打了一仗嗎?河西不少百姓流離失所,那個柳氏八成也是個流民,被人牙子拐來秦州賣。沈忠林當時將人買回去,是因他老娘病重,需要個女人伺候擦身換褥。”

喬氏聞言,忍不住發散思維,“然後買回家了,倆人一來一去,互相看對眼了?”

晉國公笑了下,“對是看對眼了,不過還沒這麼快。最開始沈忠林隻是可憐那柳氏,並沒其他心思。不過據說那柳氏生得花容月貌,惹得族中一乾浪蕩子弟覬覦。其中一人為沈氏族長之子,趁著沈忠林去山裡打獵,偷翻過牆,意圖侮辱柳氏,幸好柳氏拔了把剪子防身,才沒讓歹人得逞。”

“還好還好。”喬氏鬆口氣,又怫然啐道,“族長之子怎是這般禽獸不如的東西!”

“夫人莫動怒,聽我繼續說。”

晉國公道,“柳氏雖保了清白,但經此驚嚇,沈忠林家中老母病情加重,沒多久便撒手人寰。沈忠林去族裡討說法,卻被搪塞回來。族長之子更是拿錢要跟他買下柳氏。沈忠林不答應,族長之子懷恨在心,對他百般刁難。後來有一回喝醉了酒,又闖入沈家,意圖不軌……好在沈忠林及時趕了回來……新仇舊恨加一塊,沈忠林將那歹人痛揍一頓。”

“打得好,這等奸惡淫邪之輩,實在可惡。”喬氏喝彩。

“那族長之子被打斷了一條腿,沈氏族長怒不可遏,要用族規治罪沈忠林,除非他磕頭認錯,並把柳氏交出來。沈忠林鬱氣難咽,怒而與宗族決裂,帶著柳氏逃離了秦州。之後,倆人來到肅州結為夫妻,沈忠林身手好,腦子活,投軍之後表現不錯,一步步做到八品校尉。柳氏也先後給他生下一子一女……隻是她福氣薄,生雲黛時沒挺過來……”

說到這裡,晉國公頗為唏噓,將身旁的妻子摟得更緊了些,“夫人,這些年你辛苦了。”

“有你這句話,我也值當了。”

喬氏長長的歎了聲,“女子生產本就是過鬼門關,唉,這柳氏,明明都苦儘甘來了,可惜了……好在這沈忠林還是個重情義的,聽說他一人養著一雙兒女,又當爹又當娘的,這些年也沒續娶。”

緩了緩,她又道,“聽說沈忠林的大兒子,今年才十五,與咱們阿縉一般大。”

為人父母,簡直不敢去想自己的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該是何等撕心裂肺的痛。

晉國公聲音低了下來,“嗯,是個很英朗的小子,濃眉大眼的,我見過一麵,有些印象。若人還活著,好好培養,沒準又是一個將才。”

床帷間一時沉默下來,夫妻倆都知道,人死了便不再有什麼如果。

良久,還是晉國公打破了靜謐,“斯人已逝,多說無益,還是珍惜眼前人。夜也深了,睡吧。”

喬氏往自家夫君懷中靠了些,悵然的閉上了眼。

她想,以後要對孩子們更好些。不論是三個兒子,還是這回新添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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