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1 / 2)

【第二十三章】

見到長子之前,喬氏做了許久心理準備,然而真當那高大俊美的兒郎站在眼前,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的兒啊——”她眸中噙著淚水,快步走了過去。

“母親,兒子回來了。”謝伯縉恭敬朝喬氏一拜。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來,讓我好好看看你……”喬氏將他扶起,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像是怎麼都看不夠一般,“為娘每日都掛念著你,盼著你早些回來,可算把你盼回來了。這次你回來,一定在家多待些時日。”

“母親放心,兒子已向陛下請示,他特許我在家中陪伴雙親兩月再去長安述職。”

喬氏覺得兩個月還是少了,但既是皇帝的意思,她也不好置喙,隻拉著兒子的手,連連點頭,“好,那你就在家好好歇兩月。”

上座的晉國公清了清嗓子,“夫人,先讓阿縉坐下歇歇吧,進門這麼久,他連杯茶水都沒喝上。”

喬氏扶額道,“是是是,我是歡喜過了頭。阿縉,你先坐著歇歇,喝口茶,吃些糕點。等歇好了,咱們再一道去你祖母院子裡請安,老太太也一直盼著你呢。”

謝伯縉走到右手側的黃花梨太師椅坐下,很快有丫鬟捧來茶盞與點心。

他品著茶,晉國公和喬氏你一言我一語的關懷著。

雲黛他們幾個都是陪客,隻安安靜靜坐著聽,偶爾也搭兩句話。

這會兒在歸德院如此,晚些到了謝老夫人的慈和堂裡,亦是如此景象。

謝老夫人滿頭白發梳得整整齊齊,上著石青色鶴鹿同春長褂,下著藤黃泥裙,一派公府老夫人的莊嚴,但麵上卻滿是慈愛,一雙老眼盯著下座的長孫,眼角的每條皺紋仿佛都溢著滿意。

溫情脈脈的聊了足有半個時辰,一大家子在慈和堂用過一頓午膳。

晉國公有公務要忙,用罷午膳便先行離去。

喬氏見狀,對謝仲宣幾個小的說,“二郎,你們也都先退下罷,我和老太太再與阿縉說說話。”

謝叔南手中揣得一把南瓜子還沒吃完,聽到此話,歪著腦袋,“你們聊唄,反正我們也沒什麼事,在這坐著也一樣。”

喬氏,“……”

謝仲宣“啪”一下收起扇子,起身敲了下謝叔南的額頭,“母親既叫我們退下,我們退下便是,哪來那麼多為什麼。”

“哎喲,二哥,你要我把腦袋敲壞了,我秋闈考不過一準就賴你了!”謝叔南叫道。

謝仲宣笑了笑,沒搭理他,徑直越過他的位置,走到雲黛前道,“雲妹妹,我們先出去吧。”

雲黛“嗯”了一聲,起身朝謝老夫人和喬氏福了福身子,隨著謝仲宣一起往外走。

謝叔南一見,連忙追上去,“欸,你們等等我啊——”

午後蟬鳴不斷,綠蔭濃鬱翠亮,三人出了院子,頂著午後熱辣的日頭走了一段路,直走到抄手廊下才稍感涼爽,步子也放緩些許。

謝仲宣搖著灑金扇子,對謝叔南道,“你個不識趣的,可知母親為何叫我們先退下?”

“我哪知道。”謝叔南將手中的南瓜子儘數塞給雲黛,懶聲道,“從前咱們年紀小,有些話避著咱們倒情有可原,可現在咱們都是大人了,也不知有何不能聽的。”

雲黛望向謝仲宣,“二哥哥,你知道?”

謝仲宣眉梢微揚,“若我沒猜錯,母親應當是要給大哥說親了。”

謝叔南和雲黛皆是一愣,“說親?”

謝仲宣頷首,“大哥年紀也不小了,這好不容易回來了,母親肯定想趁機將他的親事定下,才好放他回北庭。”

“怪不得呢。說親事啊——”

謝叔南恍然,眼角餘光下意識偷瞥了身旁的小姑娘一眼,見她一副懵懂的模樣,不由道,“雲妹妹,你時常陪在母親身邊,母親可跟你提過咱們的新嫂子是哪家閨秀?”

“母親從未與我說過。”雲黛搖搖頭,又彎眸朝他笑道,“不論是哪家閨秀,咱們有嫂子了,就是件喜事。”

她這一笑,白生生的臉頰映著淡淡的紅,眼波流轉間,直叫謝叔南看直了眼,心頭砰砰直跳,仿佛有什麼東西要跳出來一般。

倏然,雲黛臉色一變,掩唇驚呼,“三哥哥,你、你流鼻血了!”

謝叔南一怔,抬手一抹鼻子,指尖果真沾了血。

霎時間,他一張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沒事……我沒事。”

雲黛趕緊拿出帕子遞給他,擔憂道,“你彆仰頭,拿帕子捏住鼻翼,先把血止住。”

謝叔南紅著臉接過,那方素白絲帕捂著鼻子,還能聞到淡淡的茉莉香,他生硬地彆過腦袋,解釋道,“都怪這鬼天氣太熱了,熱得人肝火旺。”

“最近是開始熱起來了,晚些我讓廚房給你熬一碗涼茶,你喝些消消火。”雲黛說著,又看向謝仲宣,認真道,“二哥哥也要喝一碗祛暑。”

“多謝妹妹掛念。”

謝仲宣輕笑應下,又從扇間覷了自家弟弟一眼,長睫微垂,若有所思。

***

慈和堂裡,喬氏笑得一朵花似的,抿唇笑道,“阿縉,我這些日子仔細瞧過了,有幾家很是不錯。近一點的是長遠侯趙家,他家嫡幼女正待字閨中,是個貞靜秀氣的好女子,放眼隴西府,就他家這位與你最是般配。另外出了隴西府,還有三家我覺著不錯,一家是定西大將軍李恩的長女,一家是洛陽崔氏,也就是你舅公家最小的那個孫女,你小時也見過的,閨名喚作晴娘的。”

她停下,一臉期待的看向長子。

謝伯縉,“……沒印象。”

喬氏似有些失望,卻不氣餒,呷了一口茶水,笑道,“不記得也正常,那時你也就七八歲,隔了這些年,我都不太記得那孩子的模樣。不過最後一家,你肯定是知道的,便是你大姑母家的嫣兒,你大姑母那邊也有意呢……”

表妹裴臨嫣,端王嫡次女,陛下親封的嘉寧郡主。

謝伯縉抬眸,目光在喬氏與謝老夫人之間流轉一番,心頭明了,看來家裡最屬意的便是裴臨嫣。

裴家女,謝家郎,門當戶對,親上加親,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樁親事都是極好的。

隻是……

謝伯縉修長的手指輕撫過芙蓉瓷杯薄薄的壁身,長睫微垂,他對那位表妹的記憶還停留在一個高傲圓臉小女童時期,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印象。

喬氏那邊還在誇著裴臨嫣如何如何,謝老夫人轉動佛珠的動作停下,緩緩睜開眼,“阿柔,先彆說了。”

喬氏一怔,抬眼對上謝老夫人的目光後,也靜了下來,“是,母親。”

謝老夫人轉臉看向謝伯縉,神色肅穆又和藹,“阿縉,等你到了長安,便去你大姑母府上住著,見見你嫣兒表妹。若這樁親事能成,那自是最好的。若你對她不中意,或是她對你無意,咱也不強求。不過你要記著謝家祖宗留下的規矩,兒郎娶妻後,非特殊情況,不納二色。”

她抬起眼皮看了長孫一眼,見他並無不滿,才繼續道,“對男人而言,尤其是對咱們這種有權有勢的公侯貴族,這規矩似乎有些強人所難。所以祖宗說了,謝家兒郎娶妻,除了門當戶對,最要緊的一條便是彼此中意……日後就算情分淡了,想想媳婦是自個兒心甘情願娶進門的,多少念些舊情。當年你父親要娶你母親,也是他親自求到我與你祖父麵前,信誓旦旦說認定了你母親,我們這才去你外祖家提親……我說這些,你可明白了?”

謝伯縉一臉正色,掀袍起身,朝老夫人一拜,“孫兒謹遵祖母教誨。”

謝老夫人欣慰地頷首,抬手示意他坐下,喝了口茶水潤潤嗓子,神色懶怠,“你的婚事你自個兒也上些心,此次去長安,多留意些。長安乃天子腳下,高門遍地,貴女如雲,你選擇的機會也多。待你挑中個最喜歡的,儘可告知我與你母親,便是你看中公主,祖母我也儘力給你求來。”

她這話音剛落,門外就有小廝過來,彎腰恭謹道,“世子爺,國公爺那邊請您過去有事相商。”

謝老夫人擺擺手,“你父親既叫你,你就先過去吧。”

謝伯縉朝謝老夫人和喬氏拱了下手,轉身與那小廝一道離開。

直到長子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後,喬氏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阿縉他……唉,我這個當母親的都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他的情緒比之五年前,越發不形於色。母子之間好似也生疏了些。

謝老夫人能理解這種感覺,寬慰道,“咱們做母親的總不能管一輩子,將他們養大了,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都是他們自個兒的選擇。何況你三個兒子裡,阿縉自小便是最有主意的那個,你啊,就彆操心他了……”

喬氏輕輕歎了口氣,“兒媳知道了。”

……

陽光透過花格窗戶投影在白牆之上,光影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換著。

前院的書房門緊閉著,十米處站著兩位看守的侍衛。

古樸雅致的書房內,晉國公父子倆對坐在窗下,當中擺著一局棋,黑白棋子縱橫交錯,互為掣肘。

“三皇子在北庭一切可還好?”晉國公氣定神閒落下一子,旋即抬起眼,等著長子的回應。

三皇子,便是三年前被盛安帝廢掉的太子,裴青玄。

“剛到北庭時難免沮喪,後來慢慢也習慣了,三殿下是個明白人……”謝伯縉骨節分明的手指拾起一枚黑棋,稍作思索,落下棋子,淡淡補了一句,“也是個至情至性之人。”

晉國公沉吟道,“至情至性之人,若是個富貴閒人倒瀟灑快意,可惜他偏偏托生在皇家,如今落到這個地步……罷罷罷,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或許他被貶去北庭,於他也是一場解脫。”

謝伯縉把玩著棋子,嗤了一聲,“解脫?”

晉國公看向他。

謝伯縉黑眸沉靜,宛若深潭,“若是真叫五殿下即位,以他那多疑的性子,可能容得下三殿下?且許皇後和鎮北侯府都在長安,三殿下豈能棄母族不顧,偏安北庭?”

晉國公盯著長子半晌,直到謝伯縉提醒道,“父親,該你下了。”

“看來你對三殿下很了解。”晉國公漫不經心地放下一枚白玉棋子。

謝伯縉沒答,隻道,“父親,若是五殿下坐上那個位置,我們晉國公府可還有今日的地位?”

晉國公沉默了。

良久,謝伯縉落下一子,收了手,平淡道,“父親,這盤棋下完了。”

金漆獸麵雕花香爐裡青煙嫋嫋升起,一縷夕陽從木格花窗灑進來,晉國公堪堪回過神,垂眸掃過那籠罩在暖光下的棋盤,心算了一遍,果真是下完了——黑棋勝,白棋敗。

“好,這棋下得好。”他看向長子,成熟的麵容露出一抹笑來,“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如今我這棋藝是不如你了。”

謝伯縉掃過晉國公鬢邊夾雜的幾根銀發,黑眸微動,半晌低聲道,“父親,這些年辛苦了。”

晉國公笑意更甚,起身走到謝伯縉身邊,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嗯,這膀子又寬又結實,是能扛起家裡的擔子了。阿縉,我的好兒子,你是真的長大了,為父甚是欣慰。”

***

不知不覺,夕陽西下,高而遼闊的天邊紅霞似火,又似鋪了一地的金子,金燦燦地染遍庭院前的繁茂花樹,夜風習習,將白日的燥熱也吹散幾分。

前院正廳裡燈火通明,紅木如意八仙桌擺滿珍饈美味,祖孫三代圍坐一堂,說說笑笑,其樂融融。

為了給謝伯縉接風洗塵,國公爺還拿出一壇珍藏多年的西涼春,酒蓋一揭開,那清冽醇香的酒香直往鼻子裡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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