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在廳堂用過一頓極其豐盛的宴席後,端王妃又留子侄們聊了些家長裡短,噓寒問暖間儘顯關懷。
約莫閒坐了一個時辰,端王妃便叫他們下去安頓,“你們車馬勞頓,定然是累了的,先回屋裡好好歇息,養足精神,你們姑父再過不久也回來了,待到夜裡宴上咱們再慢慢聊。子實,慶寧,嘉寧,你們陪著一道去。”
小郡王和兩位郡主恭順應下,“是。”
謝伯縉等人也起身,拱手告退,“晚些再來拜見姑母。”
端王妃笑臉盈盈地揮了下手,“去吧,缺了什麼少了什麼,儘管與子實說。”
諸位小輩從正房依次退下,方才還喧嚷熱鬨的屋子霎時靜了下來。
端王妃身旁的嬤嬤彎腰攙扶著主母,滿臉堆笑道,“許久沒見到王妃這般高興了。”
“娘家人來了自是歡喜的。”端王妃抬手扶了扶烏黑鬢發間的累絲嵌寶石丹鳳釵,那雙素日顯得精明威嚴的鳳眼也染上一層溫情脈脈的柔色,低低感慨道,“日子過起來可真快,一眨眼三個小子都長這麼大了,還一個個生得一表人才……要說我那嫂子雖性情綿軟了些,生養孩子卻是不錯的。”
嬤嬤連聲附和道,“可不是麼,老奴瞧著三位侄郎君俱是文采風流的神仙人物,就連那位雲姑娘也養得嬌貴精細,舉手投足間的風範,半點不輸長安洛陽的世家貴女呢。”
“我兄嫂重視她,先前不是還將鄭嬤嬤討要過去了麼,如今看來鄭嬤嬤將她教養得很好。”端王妃慵懶的靠在長榻上,腰間墊著個五彩織錦隱囊,慢悠悠道,“先前叫你準備的東西,你記得給她送過去。”
“您的吩咐老奴哪敢忘,一早便從庫房裡取了四匹上好的天蠶緞並一斛南珠,還有先前宮裡賞的那支碧玉七寶玲瓏簪,都裝好了,晚些就送過去呢。”嬤嬤躬腰道。
“嗯,那就好。”端王妃頷首,左右兩邊各有一丫鬟替她捶腿捏肩,她半闔著一雙鳳眼,“我先午睡一會兒,你點個人去外頭看著,王爺一回府就請到我院裡來。”
“是。”嬤嬤應下,輕手輕腳的走到香爐旁燃了兩枚安息香丸,又放下梢間的幔帳,緩步退下。
且說另一頭,雲黛跟在小郡王他們身後,一同往府上安排的住處走去。
王府人口眾多,小輩的住處按男女分了兩片,北苑那邊是兒郎們居住之地,南苑則是女眷居住之所。他們是客,沒法像在國公府那樣一人一處院落,縱是如此,端王妃也特地收拾出兩個清幽寬敞的院落——謝伯縉三兄弟一道住在北苑的雁秋齋,而雲黛則住在南苑映雪小築。
慶寧和嘉寧兩位郡主的院子相隔不遠,而這映雪小築就在嘉寧郡主的院子後頭,不過百步便能到達。
“母親想著你與嘉寧年歲相仿,兩人住得近些,平日也能一起玩耍。”慶寧郡主一壁領著雲黛往映雪小築走,一壁微笑與她說道,“我再過不久便要出閣,嘉寧素日又不愛與庶出的姊妹們玩耍,如今你來了正好,你倆互相做個伴,倒不怕孤寂無聊了。”
雲黛心道嘉寧郡主似乎並不想跟自己作伴,麵上卻是維持著得體笑容,輕聲應著。
“到了!”慶寧停下腳步,對雲黛笑道,“這院子不算大,卻有一番雅趣,這邊還種了幾株梅花,冬日裡紅豔豔開得極好。妹妹可喜歡梅花?”
“梅花乃花中四君子之首,我自是喜歡的。”雲黛客套答著,清澈的黑眸打量著這座即將住上小半年的院落。
小小的三間房舍,一明兩暗,打掃的很是潔淨,還擺著不少花草盆栽,幽靜又素雅。待走進正中那處明間,隻見裡頭各式各樣的家具物件一應俱全,幔帳窗簾皆用女子喜愛的明亮顏色,平添幾分清新明快。
“姑母真是有心了,這住處我很喜歡。”雲黛扭頭與慶寧郡主展顏一笑。
慶寧見狀,上前拍了拍雲黛的手背,儼然一副溫柔大姐姐的模樣,柔聲道,“妹妹喜歡就好。我聽舅父舅母一直將你當親兒養著,如今你來了我們府上,既喚我母親一聲姑母,又喚我一聲姐姐,咱們便是一家人,你千萬彆拘著,若是缺了什麼,儘管開口,定叫你住著舒心才是。”
雲黛心中一暖,出聲道謝,又留慶寧和嘉寧坐下喝杯茶。
慶寧婉拒,“你還要歸置行囊,有的忙了。反正我們住得不遠,改日再來你這討杯茶喝也不遲。”
說罷又正了臉色,恩威並施地敲打了一番院裡添置的四位丫鬟,叫她們好生伺候雲黛,若有怠慢打死不論。四個丫鬟忙不迭應下。慶寧這才滿意,帶著嘉寧先行辭彆。
送罷兩位郡主出門,琥珀扶著雲黛往屋裡走去,嘴裡不住誇道,“大郡主不愧是王府嫡長女,氣勢可真足。”
雲黛對慶寧很有好感,也讚道,“她這樣乾練能耐,等嫁去英國公府,定能將府上管理得井井有條,妥帖周到。”
“姑娘您先在裡間歇息,奴婢出去看看箱籠,翠柳個小糊塗的,奴婢放心不下。”
“嗯,去吧。”雲黛自顧自倒了杯茶,忽而想起一事來,出聲叫住琥珀。
琥珀擰過身,“姑娘還有事吩咐?”
雲黛猶豫片刻,低聲問道,“若我沒記錯,今上六公主的封號是丹陽吧?”
琥珀愣了下,旋即點頭,“是啊,丹陽公主乃是聖上最疼愛的公主,據說貌若天仙,還有長安第一美人之稱呢。姑娘,您怎麼突然問起丹陽公主了?”
“沒什麼,就隨口問問。”雲黛朝琥珀淺淺一笑,“琥珀姐姐你忙去吧。”
琥珀隻當自家姑娘初來乍到,對長安的事物都新奇著,也沒多想,自行忙活去了。
裡間頓時靜了下來,雲黛斜坐在榻邊,單手支著白嫩嫩的下巴,眉眼間漸漸籠上一層淡淡憂色,仿若煙雨籠罩的山林濕潤朦朧。
她想,嘉寧待自己好像並不大友善,雖不知為何,但日後見麵還是能避就避讓些。
至於嘉寧突然提起的丹陽公主,以自己的身份,應當不會碰見吧?不過嘉寧的膽子可真大,竟敢稱呼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作賤人,說起來她們也是堂姐妹,也不知之前是有何過節?
雲黛兀自靠在榻上胡思亂想,不知多久,外頭倏地傳來一陣說笑聲。
還沒等雲黛發問,就見琥珀領著一個婆子兩個丫鬟走了過來。
“給雲姑娘道萬福。”那穿戴殷實的婆子笑眯眯行禮,又站直了身子道,“攪擾雲姑娘了,老奴是王妃院裡的二管事,夫家姓陳,姑娘不介意就喚老奴陳二家的。”
雲黛溫聲細語,“陳媽媽好。”
那婆子笑容登時更客氣幾分,直接稟明來意,“老奴是奉王妃娘娘之命,特給雲姑娘送見麵禮來的。王妃說了,頭次見著姑娘,她這個做姑母心中歡喜,這是她的心意,還請姑娘莫要推辭,收下就是。”
說著還側了側身子,讓那兩個端著朱漆四方托盤的丫鬟上前,將手中之物展現出來。
雲黛放眼看去,隻覺光華燦爛一片,皆非俗品。但在國公府住了這些年,也不是沒見過這些珠玉之物,是以隻淡淡略了一眼,便與那婆子道謝。客套兩三句後,又叫琥珀送她們出門。
琥珀深諳後宅生存之道,手腳利索得給那婆子塞了賞錢,嘴甜的將人送出門,“我們姑娘初來王府,日後若有麻煩陳媽媽的地方,還望陳媽媽多幫襯著。”
陳二家的掂了掂袖管裡的賞錢,一張老臉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姑娘真是客氣了,若是有吩咐,隻管交代便是。”
琥珀連連說是。
等離了映雪小築,那陳二家的拿出幾枚銅錢賞了那兩個跑腿的丫鬟。
倆小丫鬟美滋滋接過,又忍不住嘴碎議論起來,“這位表姑娘生得可真漂亮呀,先前在王妃院裡,我們都不敢抬頭多瞧。方才湊近了看,真如雪玉雕出來的人兒般,白瑩瑩的發著光。”
“可不是嘛,這般容色整個長安城都挑不出幾個。聽說她此次進京,是要在長安城裡找個夫婿?”
“啊?真的嗎?也不知道她能尋個什麼人家。不過她生得這麼好,恐怕那些世家郎君見了都要走不動道了,沒準真能攀個高枝呢。”
“胡唚些什麼。”陳二家的沉下臉嗬斥道。
見那兩丫鬟閉了嘴,猶覺不足,又冷笑道,“你們當這位雲姑娘是萬侯府上那位表小姐,專門上門打秋風攀高枝的?方才咱們送東西過去,那可都是些上等貨,單就說那支簪,宮裡敕造的,便是王妃都喜歡得很。這要是尋常小娘子見著了,可不得多瞧兩眼。可我看著那位雲姑娘,人隻那麼輕飄飄掃了一眼,並沒覺得多稀罕,可見她先前在國公府裡過得是怎樣錦衣玉食的嬌貴日子。國公爺和國公夫人這般看重她,自會給她安排頂頂合意的婚事,哪裡用得著找千裡迢迢來長安攀高門?”
小丫鬟還有些不服,心道隴西荒蕪偏僻之地哪能與長安比,卻是不敢開口。
陳二家的看出她的不服氣,哼了聲,“你們且看國公府三位公子待她的態度,便該明白日後要如何服侍這位表姑娘了。”
她雙手揣袖,轉身回去複命。小丫鬟們連忙跟上,再不敢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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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這邊將送來的禮品收好,語氣掩不住的欣喜,“看來大姑奶奶很喜歡姑娘,方才那幾匹錦緞絲滑軟膩,顏色又好,正好可以給您做兩身冬裝。”
“你看著辦便是。”雲黛笑道,又靜靜打量著居室的布設,一顆心也慢慢安定下來——那些郡主公主什麼的,能交好就交好,不能就罷了。在王府住著,最主要是看王妃的態度,若能討王妃歡喜,其他便也不算事了。
想通這點,她回榻間踏踏實實睡了個午覺。等再次醒來,外頭已是紅日西斜,紫霞漫天,琥珀翠柳她們也將行李都歸置妥當。見著屋內擺放著自己慣用的那些物品,雲黛心頭也多了幾分安定的歸屬感。
還沒等到王妃那邊派人請去赴宴,小築裡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姑娘,世子爺來了。”
乍一聽到琥珀這通報,雲黛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若是另兩位兄長來找她,她半點不會覺著奇怪,可現下是謝伯縉來了,而且是他單獨一人。
她忙從梳妝鏡前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才出垂花門,便見濃鬱旖旎的霞光之下,那道頎長的身影站在明間中央,單手負於背後,正仰頭打量著屋內布置,因著這仰起的動作,他側臉線條顯得愈發明晰淩厲。
聽到裡間傳來的腳步聲,他側過身,平和的視線望向那匆匆迎出來的小姑娘。
“大哥哥,真是你呀。”
“難道還有彆的世子爺?”謝伯縉抬步朝她走去。
雲黛啊了一聲,臉頰染上幾分羞窘的紅,“不是不是,我隻是有些驚訝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