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他們還能聽到殿下的笑聲說話聲,後來風雪大作,他們聽裡頭的聲音也聽不太清,隻當殿下已然擁著美人入帳顛鸞倒鳳了,哪曾想到今早敲門問安,裡頭遲遲沒有聲音,壯著膽子推門一看,隻見殿下光著上身倒在床邊,麵色慘白地凍了一夜。
“都是群廢物,來人啊,把他們都給我拖下去——”
“殿下饒命啊,殿下饒命……”
屋內哀叫聲一片,一大早這麼聒噪,丹陽心煩地皺起眉,快步走了進去,“皇兄。”
那群太監見著公主來了,齊齊看向丹陽,求著她說情。
丹陽揮揮手,叫人堵了他們的嘴拖了下去,待殿內安靜下來,她施施然坐在月牙凳上,擔憂地望著床上的五皇子——方才離遠了沒仔細看,如今仔細一瞧,隻見他臉色灰青,一雙眼睛裡布滿紅血絲,眼窩凹陷,渾身散發著陰惻惻的戾氣,很是駭人。
丹陽屏退旁人,捏緊帕子,覷著他的神色,忐忑問道,“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是謝伯縉打暈了你?”
五皇子幽幽抬起眼,“謝伯縉?”
“怎麼,不是他?”丹陽眼中閃過迷茫,“昨夜他闖入值房,殺了我一個抬轎太監,問出那沈雲黛在你這,我還以為他來尋你了……”
“原來如此。”五皇子磨著後槽牙,看來昨夜那小賤人是被謝伯縉帶走了,前院有人把守,她又喝了那助興的合歡酒,根本就走不遠!
——他先前考慮到她會寧死不從,所以往酒中加了雙倍的藥,再三貞九烈的女子隻要喝下這酒都會軟成香泥,意亂情迷由著人為所欲為。
可誰曾想到,那小賤人竟然裝模作樣,還暗裡對他下死手!
他方才問過禦醫關於脅下之事,禦醫直說那兩處是致命死穴,力道控製不好,可致殘或致命。也是那沈雲黛中了迷藥,手勁不足,才讓他陷入短暫麻痹狀態。若是她力道再重些,沒準他這會兒就廢了!
若是被謝伯縉壞了好事,五皇子倒還沒這麼氣憤,一想到自己堂堂皇子竟被個女子磋磨至此,那份屈辱,真是叫他慪得吐血。
丹陽見五皇子粗喘如牛,怒不可遏的模樣,也有些害怕,“皇兄,到底是怎麼了嗎?”
五皇子怎會將那丟人之事說出,隻握拳錘著床沿,喉間血氣彌漫,冷聲道,“那個賤人被謝伯縉救走了。”
丹陽掩唇,“果真是他,他真是好大的膽子!”
五皇子靜坐著,沉默半晌,忽然想到什麼,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那賤人喝了合歡酒,又被謝伯縉救走了……”
孤男寡女,又喝了那樣的酒。
“丹陽,你派個人去打聽,看看昨夜那對狗男女去了哪?沒準……嘿嘿,沒準還有一出好戲看。”
丹陽卻是瞪大了眼,錯愕道,“怎麼會?不行,不行!皇兄,一開始我們說好了的,我幫你搞來那個沈雲黛,你再想辦法撮合我和謝伯縉的,他們倆怎麼能在一塊兒?”
“有幾個男人能抵得住送上門的美人。”五皇子嗤笑一聲,巴不得那倆人做出苟且事,好消他心頭恨意。
丹陽隻覺耳邊嗡嗡作響,這事情的發展全然超出她的預想——她還想要謝伯縉做她的駙馬,怎能允許他和那個沈雲黛有所牽連。
她再也坐不住,跌跌撞撞起身,吩咐人前去打聽。
待吩咐過後,她扭身看向床上的五皇子,憂心道,“皇兄,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做?你叫禦醫的事,萬一母妃問起來。”
“此事不許與母妃透漏。”五皇子斬釘截鐵,“量那謝伯縉也不敢如何,除非他完全不要那沈雲黛的名聲了。”
丹陽想想也是,捏了捏染著紅蔻丹的手指,沉聲道,“靜觀其變吧。”
窗外的雪又落了下來,洋洋灑灑,鋪天蓋地。行宮殿內大都燒著地龍,暖意濃濃,與外頭的冰天雪地判若兩世。
琥珀推說自家姑娘昨夜受了涼,有些高熱在屋內靜養,好聲好氣的勸走了前來探望的許意晴和嘉寧,又將門關上,看了眼泥爐上溫煮的薑湯,轉身走向裡間察看姑娘是否蘇醒——
晨起的時候起了高熱,喂過一副退燒藥後,燒雖然退了,人卻一直昏睡著,無知無覺般。
輕手輕腳地走到架子床旁,琥珀撩開一角錦帳往裡瞧,見床上玉雪般的人兒依舊闔著眼,心底深深歎了口氣。
少傾,她放下簾子轉身往外走,尋思著晚些若還沒醒來,得求嘉寧郡主召個大夫來看看才是。
盈滿馨香的床帷間,聽著那漸漸離去的腳步聲,雲黛緩緩地睜開眼睛,呆愣地盯著帳頂繡著花鳥蟲草。
半晌,她坐起身來,盯著自個兒的手腕瞧了會兒,又掀開被子、潔淨的牙白色中衣,看了過去。
小小的柳腰,紅色指痕清晰。
她還記得那粗糲手掌掐在腰間的力度,仿佛要將她捏碎般,掌心熱度驚人。
混亂又破碎的記憶裡,還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堅實有力的臂彎,那耐心溫柔的輕哄與安慰……原來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夢。
手臂將錦被一點點攢入懷中,她雙手抱著腿坐著,臉埋進膝蓋裡,身子不由顫抖,臉頰、耳朵、脖子連綿染上緋紅。
荒唐,實在太荒唐了。
她竟然對大哥哥做出那些事來,毫不矜持的抱著他,吻他,還向他求/歡。
不知廉恥,罔顧人倫,她一人毀了就罷了,還連累了大哥哥——
他那樣一個矜貴自持神仙般的人,卻因她陷入泥淖。
她有何麵目再麵對他,又怎對得起國公爺和夫人的恩情?
雲黛越想越悔恨,淚水洇濕被子,早知會落得如此不義窘境,她倒不如死在五皇子的殿中。
啜泣難抑,外頭的琥珀聽到動靜,忙走了過來,掀簾一看,嚇了一跳,“姑娘,您這是怎麼了?人還病著呢,怎經得起這樣哭?仔細傷了自個兒的身子。”
“琥珀姐姐,我…我……”她雙手捂著臉,淚水漣漣。
琥珀眼圈兒也紅了,趕緊坐到床邊,摟著她安慰道,“我的好姑娘,昨兒個事都怪奴婢沒守好您,您千萬彆怪自個兒,要怪就怪奴婢吧,誰知道那皇子公主瞧著光鮮亮麗人模人樣的,心腸卻這般黑,做些畜牲不如的汙糟事!怪道鄭嬤嬤先前說,這天底下最臟最爛的事都在皇宮裡了。好在昨兒個世子爺去的及時,將您全須全尾的帶了回來,您也彆哭了,事情過去了,隻要人好好的便是萬幸了。”
聽她提到謝伯縉,雲黛的淚水愈發止不住了,伏在琥珀的肩頭,啞聲嗚咽道,“我…我還如何有顏麵活著,倒不如死了乾淨。”
琥珀一驚,忙去捂她的嘴,“呸呸呸,這樣的話怎好說的!姑娘您莫要多想,世子爺上午來過了,特地交代奴婢,昨兒個的事決不會外傳,叫你放寬心,就當昨日沒那回事,你赴完宴回來後就歇下了,隻是受了寒氣病倒了。”
略作停頓,琥珀又往雲黛耳邊悄聲補充,“姑娘您放心,昨夜奴婢替您檢查過,您還是清清白白的身子。這事你不說我不說,世子爺不說,那丹陽公主和五皇子也不敢拿這事到外頭傳,沒人知道的……便是許大姑娘和嘉寧郡主都不知道的!”
見雲黛如泥菩薩般枯坐著不言語,琥珀吸了下鼻子道,“除非姑娘您信不過奴婢,覺著奴婢會往外傳。”
雲黛這才有些表情,握住琥珀的手,低低道,“我怎會信不過你。隻是……”
“沒什麼隻是。”琥珀反握住她的手,溫柔與堅定,“姑娘還記得在渭河上,你與奴婢說的那些話麼。你那時勸奴婢,就把那事當一場噩夢,人隻要還活著,就要朝前看。你不記得了麼?”
雲黛垂下眼簾,唇邊扯出一抹苦笑,果然勸人和被人勸,完全是兩種心境。
“姑娘,您先歇著,一日一夜水米沒沾牙,奴婢去給你拿些吃的,再喝一碗熱薑湯暖暖身子。”琥珀起身,給她一些思考的空間,轉身去忙。
雲黛低頭,纖細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撥著腕間的玉鐲,最初的情緒如潮水退卻,腦子也冷靜下來。
尋死覓活,她乾不出來,命多寶貴,世上有那麼多值得留戀的美好。幼時家裡遭逢大難,她都挺過來,昨日之事與家破人亡相比,倒顯得沒那麼糟糕透頂。
隻是,她再無顏麵去見大哥哥,也無臉回隴西見國公爺夫婦,若是日後大哥哥娶妻,她更沒臉麵對大嫂子……
雲黛滿臉倦色的往床邊靠去,長睫微垂。
她想,留在長安吧,或是彆的什麼地方,離得隴西遠遠的,山高路遠,時間一久,這事也會淡了吧。
不多時,琥珀端著碗熬得香稠的肉粥過來,伺候雲黛吃下後,又給她倒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薑湯。
雲黛一一用了,身上也有了些力氣,靠著軟枕問了些外頭的情況。
琥珀見她狀態好了許多,也很是高興,將知道的事說了,“五皇子上午叫了禦醫,說是有些頭暈不適。還有就是晌午時,奴婢瞧見個小太監在咱們外頭鬼鬼祟祟的,問了嘉寧郡主身邊的彩月才知道,那小太監是丹陽公主的人……八成是他們做賊心虛,也來打聽咱們的情況呢。”
雲黛靜靜聽著,忽而門外傳來敲門聲。
主仆倆皆是一怔,琥珀揚聲問了句,“是誰?”
屋外傳來譚信的聲音,“世子爺來了。”
雲黛目光一顫。
琥珀起身就要去開門,袖子卻被扯住,她扭頭疑惑,“姑娘?”
雲黛小臉雪白,眼神飄忽,囁喏道,“就說我歇下了……”
她還不知該如何麵對他。
作者有話要說: 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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