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晉江文學城獨發
“為何?”謝伯縉皺眉。
“冷靜下來想了想, 覺著這時請旨並不妥。的確賜婚可以壓下流言蜚語,可是……我看今日二哥哥和三哥哥的反應,就不免想到國公爺和夫人的態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沒有他們的首肯和祝福, 貿然請旨, 再告知他們,這不就成了先斬後奏?”雲黛垂下眼, 聲音發悶,“大哥哥, 我不想讓國公爺和夫人為難……”
謝伯縉不是沒想過這點,先前也是想循序漸進, 隻是沒料到丹陽背後出陰招。
“不請旨的話, 外頭那些流言蜚語……”
“我不去聽就好了。”雲黛朝他笑了笑,“而且我也不想再繼續待在長安了,不然哥哥明日便安排我回隴西, 遠離這是非之地, 我也好落個清靜。”
謝伯縉擰眉不語。
雲黛抱著他的手晃了晃,很是誠懇,“大哥哥, 你知道我的,相比於外頭那些人的看法, 我更在乎國公爺和夫人的想法。外頭那些人與我和乾係呢, 我不去在乎他們, 他們的話就傷不到我。”
望著她清澈溪水般眼眸,沉吟半晌,謝伯縉終是頷首,“好, 聽你的。”
雲黛鬆口氣,眼眸彎成月牙兒,軟聲軟氣道,“大哥哥最好了。”
謝伯縉輕輕捏了下她的臉頰,語帶淡淡的自嘲,“我若是最好,也不會連累你落到這般地步。”
雲黛沒出聲,蹭了蹭他的掌心。
“不過你放心,就算不請旨,外頭那些嚼舌根的,我也會收拾乾淨。”就是要多費些精力和時日。
雲黛輕嗯了聲,又問他,“那回隴西的事……”
“我會安排好,最多十日,我陪你回去。”
“三皇子才回長安,此時正需要助手,大哥哥若是事忙,我和三哥哥一同回去也行的。”她善解人意地說,“莫要因為我,而耽誤你們的正事才是。”
謝伯縉揉揉她的發,“我有分寸。”
又說過兩句話,雲黛目送他離開。
直到那道挺拔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她依舊倚著門眺望著天幕那彎冷月。
琥珀提醒她,“姑娘,雖說是春日,夜裡風還是有些寒氣的。”
雲黛仿若未聞,過了好一陣,她才道,“今兒個月亮真是冷。”
說罷,轉身回了屋,沐浴更衣。
***
翌日,雲黛睡到昏昏沉沉醒來,坐在梳妝鏡前簡單挽了個發髻,便移步去明間用早膳。
一碗碧玉羹才喝到一半,就見琥珀快步走進來,神色惶恐地直喊姑娘。
雲黛略略抬起眼皮,“琥珀姐姐這是怎麼了,外頭天塌下來了麼?”
琥珀咽了下口水,“姑娘,王妃娘娘來了,這會子正在前廳坐著,說是,說是請您過去……”
“鐺——”
手中捏著的湯匙不慎滑落,撞在瓷碗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雲黛一顆心往下沉了沉,深吸了兩口氣,才出聲道,“快伺候我更衣。”
略作裝扮後,雲黛快步往前廳趕去,路上還遇到謝仲宣。
兩廂相見,空氣中凝滯一瞬,雲黛還是依禮朝他福了福,“二哥哥。”
謝仲宣點頭,手中捏著灑金折扇回禮,“雲妹妹。”
“二哥哥這是要去哪?”
“聽聞姑母來了。”謝仲宣輕聲道,“擔心你一人應付不來。”
雲黛心底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麵上擠出笑意,“多謝二哥哥好意,不過還是不麻煩你了,我能與姑母解釋清楚的。”
謝仲宣默了兩息,旋即輕笑了一聲,“看來妹妹真是長大了。”
從前遇到事她大都躲在身後,如今倒敢獨自一人去麵對姑母,隻是這份成長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多,叫他忍不住去想,若是去年她沒有來長安,現下應當還是府中那個乖巧溫馴、單純天真的小姑娘。
雲黛也朝他笑,“日子要朝前看,人也是要長大的呀。”
謝仲宣桃花眼彎起,“嗯,你去吧。”
雲黛點頭,帶著琥珀繼續往前廳趕去。
昨日才在此處見到崔儀,今日又來麵對端王妃,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心境。
端王妃一襲紫檀暗花藤紋妝花緞長衫,下著寶藍色織錦襦裙,烏鴉鴉的高髻簪著一支鏤空牡丹紅珊瑚步搖,此刻肩背筆直地端坐在黃花梨太師椅中,氣質雍容,麵色肅然,不苟言笑。
雲黛暗暗握緊袖中的手指,深吸一口氣,迎上前去,“雲黛拜見姑母,姑母萬福。”
端王妃眸光微動,瞥了她一眼,“起來吧。”
丫鬟端上茶水糕點後退在兩旁,端王妃揚聲道,“你們都退下,把門帶上。”
廳內丫鬟麵麵相覷,猶豫不決,雲黛趕緊朝琥珀使了個眼色,在琥珀的帶領下眾丫鬟才急急忙忙退下,關上屋內的門。
端王妃不冷不淡道,“倒是我一時忘了自己是客,讓你見笑了。”
雲黛臉色陡然發白,連忙站起身,走到端王妃麵前,“噗通”一聲跪下,“都是雲黛的不是,給姑母添麻煩了。”
她這舉動倒叫端王妃驚了一跳,皺起眉道,“你跪什麼?”
雲黛不起,低聲道,“我愧對國公爺和夫人,愧對祖母,也愧對姑母。”
端王妃聽她這話,再看她跪伏在跟前的嬌小身影,心頭那點子怒氣也消了大半,卻仍舊有些冷漠地道,“你既知道羞愧,怎麼還做出這種事來?枉我和老太太一心想給你尋門好婚事,卻沒想到你是個心大的,竟將主意打到了自家兄長身上。是,你們雖並無血緣關係,可你是從小被我兄嫂當女兒養大的,你捫心自問,他們這些年可曾有半分虧待與你?你如今與阿縉鬨成這般,要叫他們知道了,他們得多心寒?尤其我那嫂子,我是最知道她的,她將名分規矩看得極重,一心想找個名門出身、家世顯赫的長媳,日後好執掌晉國公府的後院……唉,雲丫頭,你怎麼就這樣糊塗?”
這嚴厲又透著濃濃失望的責問,讓雲黛鼻子酸澀,眼圈也忍不住紅了,她強忍著心裡翻騰的情緒,抬頭看向端王妃,嗓音微顫,“還請姑母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端王妃見她雙眸含淚,人也消瘦憔悴一圈,終是不忍,便道,“起來說話吧。”
雲黛輕輕“欸”了一聲,站起身來,緩了緩情緒,才將這陣子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包括溫泉行宮遭到算計的事。
端王妃聽後先是憤怒,咬牙責斥丹陽和五皇子的無恥,再聽後來謝伯縉與雲黛互通心意那段,不由沉默下來。
她是知道自己長侄的性情的,又獨又冷僻,還死倔,若是他認準的人和事,無論如何都會去得到。雖說已在北庭曆練了五年,瞧著老成穩重,可到底年紀尚輕,才二十一歲的青年,大權得握,誌得意滿,又是頭一回遇上心儀之人,行事難免急躁輕浮了些……
再看眼前多愁善感的柔弱少女,端王妃心腸不由軟了下來,這孩子比嘉寧還小一些,卻遭遇了這些禍事。嘉寧好歹還有她和王爺撐腰,可這孩子遇事也隻能自己忍受著、消化著……
“姑母,我錯了,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對大哥哥動心,我原該知道我和他是不可能的。”雲黛緊緊咬著下唇,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這事不能全怪你,都是阿縉他太莽撞了。”端王妃捏著腕間的紅珊瑚珠串深深歎氣,少傾又忍不住罵道,“丹陽這個小賤人真不愧是麗妃的種,先前求她父皇賜婚被拒,就想出這樣的損招來,實在可恨!她也不照照鏡子,就她這樣的,還想進我們謝家的門?做夢吧!”
雲黛靜靜站著,默然不語。
廳內沉默一陣,隻聽到端王妃飛快撥動珠串的聲音,過了片刻,她問道,“那你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雲黛攥緊衣袖,“昨日大哥哥說請陛下賜婚。”
端王妃一頓,柳眉皺起又鬆開,複而又皺起,“這倒是個辦法,一來平息流言,二來你們倆也能名正言順在一塊兒,這三來嘛,還可以氣一氣丹陽那壞胚子。不過真要賜婚了,我兄長倒不會說什麼,就怕我那嫂子心裡不舒服。唉,當娘的就是這樣,總希望孩子能一輩子聽話,不過阿縉向來是個不聽話的,我那嫂子也沒怎麼管過他……”
“我勸他不要請旨。”
“嗯?”端王妃挑眉,詫異看向雲黛,“為何?你不想和阿縉在一起?”
“我不能對不起國公爺和夫人……”雲黛壓低眉眼,也不敢將三兄弟如今僵持的狀況說出,她覺得她真是壞透了,將國公府鬨得一團糟。
端王妃坐在太師椅上久久無言,她想起一樁陳年舊事,在她還待字閨中時,她去寺廟禮佛,與一白衣書生遇上。
年少時喜歡一個人,簡單又純粹,或許是一個笑容,或許是一個回眸,反正就那樣動心了。
可書生是寒門,根本不相配,她那時膽大包天,偷摸著要跟那人私奔——毫無疑問失敗了,母親把她捉了回去,第二日就把她送去洛陽。在那之後,她遇上端王,嫁在長安,生兒育女,過了半生。
那書生發奮苦讀,仕途順暢,進了朝堂中樞,娶妻生子,也稱得圓滿。
再次遇上,兩人都成了中年人,偶然碰上,客氣恭敬,仿若多年前月夜私奔的情人隻是話本上的故事,與他們無關。
午夜夢回時,她也忍不住去想,遺憾麼,說完全不遺憾是假的,畢竟當年是真真切切動了心,用了情。
可她也不會去怪母親,若是嘉寧衝昏頭腦要跟個窮書生私奔,她也肯定會將人捉回來,斥責她不知所謂,愚蠢至極。
思緒回籠,端王妃看向雲黛,輕聲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不然還是叫阿縉請旨吧,隴西那邊慢慢來,我兄嫂也不是狠心之人,當父母的終歸是希望孩子好……”
雲黛搖了搖頭,朝端王妃深深一拜,“雲黛厚顏,還請姑母幫我。”
“嗯?”
“我本就欠國公府良多,大恩大德此生難以為報,又怎能以怨報德,覥顏拖累大哥哥的婚事與前程,辜負國公爺和夫人的期望,鬨得晉國公府名聲受損,家宅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