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有所感應,謝伯縉恰好也朝她這邊看來。
四目相對,他眉眼含笑,雲黛則是撇了撇唇,扭過腦袋——
哼,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謝伯縉,“……?”
這是怎麼了?
一番冠冕堂皇的場麵話過後,盛安帝宣布開宴。
伴隨著宦官聲聲傳遞,婀娜宮人們捧著精細的金銀杯盞魚貫而入,先是熱菜二十品,其後是冷菜二十品,湯菜四品,小菜四品,鮮果四品,瓜果、蜜餞果二十八品,點心、糕、餅等麵食二十九品,共計一百零九品,雞鴨魚肉自不用說,更有鹿、羊、野雞、野豬、獐子、麅子等物,豐盛無比。[1]
珍饈有了,佳釀自不會少,席上有玉壺春、三勒漿、葡萄酒、羅浮春、蜜酒、玫瑰露酒、碧香酒等三十多種美酒,任君選擇。
推杯換盞,笙歌曼舞,場上氣氛越發融洽。
盛安帝與相大祿相談甚歡,話裡話外都透露著兩國修好之意,又笑吟吟對雲黛道,“公主回了烏孫,也要記得常回大淵看看。烏孫的日子舒坦,也莫要忘了在大淵的日子,晉國公夫婦到底養你一場,也是會惦記你的。”
“謹記陛下囑咐。”雲黛溫順頷首,“國公爺夫婦待孝義恩重如山,陛下待孝義如同再造,此等恩情孝義沒齒難忘。”
這話聽得盛安帝很是熨帖,紅光滿麵地拿起桌前的鎏金仕女狩獵紋八瓣銀杯酒杯,“甚好甚好,來,諸位舉杯,滿飲此杯。”
殿內眾人紛紛舉杯飲儘。
雲黛喝儘杯中的玫瑰露酒,正準備吃塊龍鳳糕壓壓嘴裡的酒氣,忽而聽到正對麵傳來一道嬌聲,“父皇,既然孝義郡主心係大淵,難離故土,不若您給她賜婚,叫她與我大淵聯姻,兩國修為秦晉之好,豈不美哉?”
此言一出,殿內靜了一靜。
雲黛纖細的柳眉蹙起,抬眼看向對麵同樣身著石榴紅裙的丹陽。
這人還真是不安生,自己明日都要走了,她還來添堵。
盛安帝麵上笑意未變,瞥過丹陽,又笑著看了麗妃一眼。
麗妃被這盛安帝這含笑一眼看得心頭沉沉,麵上浮起假笑,扭頭對丹陽道,“兩國聯姻乃朝堂政事,丹陽你莫不是喝醉了?”
丹陽是真的喝得有些醉了,看到雲黛穿戴華美的與她坐在對等的位置,她本就心生不忿,再看到雲黛與謝伯縉之間眉來眼去,那股憤怒就像是燒開的沸水直冒著泡壓都壓不住。
憑什麼這個沈雲黛可以氣定神閒地全身而退,而她和哥哥,一個要被迫嫁給一個庸人,一個吃了悶虧至今打碎牙齒往肚裡吞?
她心有不甘。
大淵疆域是烏孫的百倍,她不過一個小小的烏孫公主罷了。
“父皇,母妃,女兒這是一片好意,孝義郡主自小由晉國公夫婦撫養成人,在長安也諸多親朋,我們大淵有意與烏孫永結友鄰,若她嫁過來,不正好親上加親嘛。”
丹陽笑著說,怨毒的目光由雲黛的身上落到三皇子裴青玄身上,“三皇兄在北庭多年,至今尚未婚配,父皇何不向烏孫提親,叫孝義郡主嫁給三皇兄為正妃,也不失為一樁美滿姻緣。”
上座的許皇後臉色微白,握著鳳椅扶手的手指收緊,下意識去看裴青玄。
裴青玄神色從容地迎上許皇後的目光,略帶安撫。又看好戲般的望驚疑不定的麗妃,以及沉著臉色的謝伯縉——
倒是他小瞧丹陽這壞胚子的陰毒了,若父皇真應了賜婚,一來,拆了恒之與他家小妹妹的姻緣。二來,也挑撥了他與恒之的關係。三來,為保皇室血脈正統,自古以來鮮少有皇子娶外族女子為正妻,若他真娶了恒之家小妹妹為正妃,也基本與皇位無緣了。
好個一箭三雕的毒計!
謝伯縉也想到這些,下頜不由緊繃,見盛安帝遲遲不出聲,他忍不住起身,拱手道,“陛下,婚姻之事並非兒戲……”
還不等他話說完,丹陽眯起眼,唇邊掛著譏諷的笑,“孝義郡主和我三皇兄都還沒說話,謝將軍這般緊張作甚?我先前聽外頭有個說法,難道是真的?”
麗妃眼皮猛地一跳,冷臉喝道,“丹陽,慎言!”
雲黛見狀,揪緊了裙擺,一雙美眸直直看向對麵的丹陽,嗓音嬌美卻鏗鏘有力,“丹陽公主若是真心促進烏孫與大淵友誼的話,何不自己嫁到烏孫來?我聽相大祿說過,我舅父家有好幾位表兄都尚未婚配,若公主願意下嫁,我相信我舅父一定以盛重國禮迎娶公主,烏孫和大淵兩國子民也定會銘記公主遠嫁之功。丹陽公主,你說呢?”
聽到這番話,殿中認識雲黛的人都大吃一驚,全然沒想到她竟敢當庭辯駁丹陽。畢竟她平日裡是那樣溫柔內斂,怯懦不敢惹事的模樣。
就連丹陽也臉色大變,一時都找不到話來辯駁她。
隻有謝伯縉知道,這就是他的妹妹,一直會咬人的兔子。
一側的裴青玄瞥見謝伯縉嘴角那翹起的驕傲弧度,心頭發笑,嘖,陷入風月的男人呐,人小姑娘揮一下小爪子,瞧把他給樂的。
相大祿也適時表態,“皇帝陛下,我們昆莫就公主一個親外甥女,好不容易尋回烏孫,是不舍得再讓她遠嫁的。”
盛安帝撫須笑道,“這是自然,朕能理解。朕這小女兒啊酒量不佳,說了胡話,還請相大祿和公主莫要計較。”
說著,又轉臉看向麗妃,笑道,“麗妃,你先帶丹陽下去歇息吧,可不好再在友邦麵前失禮了。”
麗妃的肩膀微不可查地晃了晃,勉力擠出一抹笑,站起身道,“是,臣妾這就帶她回去。”
盛安帝微笑頷首,不再看她,隻指著桌前一道菜與身旁的宦官道,“朕記著這道菜是皇後喜歡的,給她端過去吧。”
宦官稱是,許皇後感激看盛安帝一眼,垂眉謝賞。
麗妃皮笑肉不笑地命宮女扶著丹陽,丹陽一抬眼,隱約覺著自己母妃眼中有殺意,心頭不由打了個顫,昏昏脹脹的腦子也陡然清醒起來。
完了,她這次真是把母妃得罪狠了。
麗妃母女這邊雖離了場,但被丹陽這麼一鬨,場麵還是有點微妙的尷尬。
好在沒過多久,那點尷尬氣氛就被熱烈的胡旋舞給衝淡了,這場踐行宴總的來說還算圓滿。
臨宴散時,喝得有些微醺的盛安帝命人端了個木盒子給相大祿。
打開一看,裡頭整整齊齊放著數十根舌頭。
雲黛就坐在相大祿身旁,眼角餘光一掃,臉色不由一白。
相大祿倒是麵不改色,啪嗒一聲將盒子合上,灰綠色眼眸眯了眯,“敢問皇帝陛下,這些是?”
盛安帝笑得慈眉善目,“相大祿拜托朕徹查那些造謠孝義之人,喏,這些是那些造謠之人的舌頭,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六根。”
雲黛心頭一凜,再看那些舌頭隻覺得胃裡翻滾,渾身都難受起來。
盛安帝猶自在問,“孝義,相大祿,你們覺著這交代可夠了?”
相大祿剛想開口,雲黛忙看向他,低聲道,“夠了。”
丹陽到底是皇帝的女兒,真要追究下去,隻會傷及無辜。
相大祿也明白這層含義,敬服地以拳抵胸,“外臣多謝皇帝陛下。”
盛安帝也笑,“貴使客氣。”
說罷,他起身離席,這宴也就散了。
雲黛隨著烏孫使團起身,隨著人群慢慢朝外走,嘉寧和許意晴還特彆跑到她身邊——
“雲黛你可以啊!現在竟敢懟丹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剛才看她臉都綠了,我差點沒忍住笑出來!也太痛快了吧!”嘉寧眉飛色舞。
“雲黛,丹陽那話你可彆往心裡去,我給她算了一卦,她姻緣不順,煩惱纏身,今年指定會倒黴!咱不跟倒黴鬼計較。”許意晴一副深不可測的神棍模樣。
雲黛被她們倆這話逗得發笑,再想丹陽被麗妃帶走時的狼狽神色,於是也壓低聲音道,“離開長安前,好歹出了口惡氣,我心裡也舒坦不少。”
說到這,她忽而記起一事,視線在殿內尋了圈,最後在門外柱子旁尋到那道頎長的身影。
她先行與嘉寧和許意晴告彆,約好明日離京時灞橋送彆,便快步朝那人走去。
“大哥哥。”
謝伯縉正與裴青玄說話,聽到這聲喚,轉過身就見雲黛朝她走來,“嗯?”
雲黛朝倆人行了個禮,又單單看向謝伯縉,“大哥哥,你可以過來一下麼,我有些話要與你說。”
裴青玄一聽,樂了,“恒之,那我先走了。”
雲黛忙道,“三殿下且慢,請您等一等,我就與我大哥哥說兩句話,兩句話就好,耽誤不了多少功夫的。”
謝伯縉看向裴青玄,“殿下。”
裴青玄挑眉,“去吧。”
謝伯縉與雲黛往欄杆旁走了兩步。
月白風清,夜風輕拂,淡淡的花香在空氣中彌漫。
“妹妹要說什麼?”謝伯縉溫聲問她。
雲黛有些難言啟齒,抿了抿唇瓣,斟酌半晌才道,“是與五皇子有關的,唔,算是一個秘密……”
謝伯縉黑眸微眯,隱約猜到她要說什麼了。
一番難為情的坦白後,雲黛一張小臉已經通紅,聲音也越來越小,“明日就要離開長安了,我覺著這也算是五皇子的一個把柄……若是能幫到三皇子,利用起來對付五皇子,那就最好不過了。”
謝伯縉麵無波瀾,嗓音低沉,“果然是妹妹做的。”
雲黛一怔,抬眼見到他彆有深意的打量,麵龐頓時燒了起來,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糟了,大哥哥會不會誤會她,覺得她是個很惡毒的女人?
就在她想著要如何描補時,男人忽而彎腰,湊到她耳畔,似笑非笑,“嗯,妹妹是個不好惹的。”
灼熱的氣息拂過雲黛的耳側,她心跳砰砰砰跳個不停,輕輕推搡他一下,“相大祿他們要等急了,我…我先走了,明兒見……”
望著那落荒而逃的背影,謝伯縉忍不住輕笑。
“你家小妹妹跟你說什麼了,這麼高興?嘖,你們還真不把我當外人啊。”裴青玄走上前,拍著謝伯縉的肩膀。
“沒什麼。”
謝伯縉斂了笑意,又恢複一貫的清冷嚴肅模樣,言簡意賅的將五皇子患有“隱疾”之事告知。
裴青玄麵露詫色,“真的?”
“千真萬確。不過為求穩妥,殿下可再派人核實。”
“這個好辦。”
裴青玄眼底露出興奮之色,“恒之,你這妹妹可不得了,若這事是真的,日後我定給她記大功一件。”
謝伯縉拱手道,“那臣就先在這替她謝恩。”
裴青玄爽朗笑了兩聲,複而又對謝伯縉道,“沒想到你家小妹妹還懂這些,恒之啊恒之,以後你們成婚了,你可得老老實實聽她的話,否則——”
他幸災樂禍的瞥了眼謝伯縉身下,“嘖,你多保重。”
謝伯縉,“………”
作者有話要說: 大哥:嗬嗬:)
還是肥章!各位小可愛中秋快樂!!
[1]參考乾隆壽宴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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