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慕將我從奴隸主手上買下來,從此我成了她的馬夫。”沈元韶說一句話便沉默許久,那些細碎的相處日常,他也不知該如何與妹妹說,隻簡略概括,“她逐漸長大,然後……我們相愛了。”
雲黛仔細覷著沈元韶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她看得出來,哥哥是真心喜歡那個突厥公主的。
“所以你打算放棄她了麼?你們曾月下盟誓,真心相愛……”
“長痛不如短痛。”沈元韶繃著下頜,像是在與雲黛解釋,又像是在勸服自己,“她是阿克烈的妹妹,是突厥的公主,沒了我,還有大把的突厥勇士供她挑選。她會有個好姻緣的,隻是時間長短罷了。”
雲黛一時語塞。
哥哥是冷靜的過分,那位阿依慕公主又衝動的過分,一冷一熱,一冰一火,實在難以想象他們從前是如何相處的。
她有心安慰,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感情這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旁人多說無益。
她也不再言語,隻起身去找大夫。
另一邊,謝伯縉騎馬立於城門之下,神色清冷,看著那眼圈紅腫的三公主道,“這回念在沈兄麵上,且放你一回,公主日後再如此魯莽,可不一定能全須全尾地回到突厥。”
阿依慕聞言冷笑,“看在他的麵上?那就彆看他的麵子,乾脆把我抓起來殺了得了!反正他方才說了要與我恩斷義絕,再無瓜葛……”
她這般歇斯底裡,破罐子破摔的模樣,叫謝伯縉皺了下眉。
到底是年紀小,又被嬌慣著,如同個孩童般頑劣任性。
“公主與其在這哭鬨發脾氣,倒不如去你王兄跟前遊說,叫他早些歇了尋釁的心思。你當明白,若兩國交好,你和沈元韶尚有一絲可能。如今兩國兵戎相對,勢同水火,你便是再哭再鬨,你和他也絕無可能。”
謝伯縉勒緊韁繩,牽動馬頭,“言儘於此,公主好自為之。”
說罷,他朝那兩個負責護送的府兵揮了下手,兀自轉身進城。
阿依慕失魂落魄地坐在馬上,望著那兩扇緩緩合上的庭州城門,眸光呆滯,嘴裡輕喃,“勢同水火,絕無可能……絕無可能……”
***
突厥三公主被送走第二天,派去突厥打探沈元韶來曆的探子便歸來了。
隋文淵聽罷探子的稟報,撫須唏噓不已,誰曾想到一個小兵竟有如此離奇的經曆?
他當即鋪紙提筆,將此事寫成奏折,派人送去長安皇宮,請皇帝為沈元韶正名。
這期間,突厥也沒消停,接連三次進攻烏孫,謝伯縉隻得再度領兵出征。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有沈元韶幕後獻計,將突厥幾員大將的用兵習慣與特點都細細剖析了一遍,謝伯縉此番出征如虎添翼,精準打擊,勢如破竹,打得突厥軍節節敗退,丟盔棄甲,逼退至突厥邊境線——
永豐二十二年,四月底,突厥送來投降國書。
北庭及烏孫上下歡慶,大軍班師,鑼鼓喧天。
雲黛也歡喜不已,雙頰笑意輕漾,與沈元韶道,“戰事已平,哥哥也能隨我回烏孫拜見外祖母和舅父了,他們見著哥哥,一定會很高興的。”
沈元韶對烏孫親人也有些期待,但他心頭更掛念一件事,“打了勝戰,沒了後顧之憂,謝恒之也得抓緊定個好日子,與你成婚了吧。”
提到這個,雲黛麵上的笑意一滯。
勝戰帶來的喜悅太強烈,險些叫她忘了戰事平息後,還有一個大麻煩——
大哥哥私自領兵這事,就像是懸在他們頭頂一柄鋒利的劍,現在雖還沒落下來,卻是指不定何時就落下來,血濺三尺,人頭落地。
當日夜裡,謝伯縉從慶功宴回來,已是月上中天,靜影沉璧。
他不想擾了雲黛安眠,在前院沐浴洗漱之後,才輕手輕腳進了她的床帷。
帷幕間光線昏暗,那熟悉清甜的馨香沁人心脾,掀被躺下,他順手將身旁之人攏入懷中,手掌才碰上那纖瘦的肩,就察覺到了異樣。
“妹妹還沒睡?”
“嗯。”雲黛輕應了一聲,側過身,往那混雜著酒氣與沉水香味的灼熱胸膛靠近,“大哥哥今晚喝了很多酒?”
“還好,沒醉。”謝伯縉五指插入她柔順潤澤的發,有一下沒一下的梳攏著,下頜抵著她略顯冰涼的額頭,閉著眼道,“你向來睡得早,今日怎麼沒睡?”
雲黛環住他勁瘦的腰,柔聲道,“想等你回來。”
男人攏發的動作一頓,兩息之後,頭頂的呼吸亂了幾分。
他低頭去吻她的耳根,鼻息溫熱而急促,“本想著才回城,先讓你歇一夜的,既然妹妹想了,那我恭敬不如從命。”
雲黛,“……?”
她猛地回過神來,連忙按住那輕車熟路探入她襟口的大掌,羞惱地咬著唇瓣,“我哪有想了。”
不過就是說了句等他回來,他怎麼就往那方麵理解了!
“嗯,那是我想了。”他道,“既然妹妹現下沒睡……”
“等等。”
雲黛輕叫道,紅著臉撐起半邊身子,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嚴肅些,“我有正事要與你說。”
謝伯縉將她的柔荑合於掌心摩挲著,長眸輕眯,那淡淡泛紅的眼尾透著幾分落拓不羈,“何事?”
雲黛見他隻捏著手沒進一步動作,便也隨他去了,定了心神道,“大哥哥此次打了勝仗,又立了功,能否叫隋公替你在折子裡美言兩句,功過相抵,叫朝廷不再計較你私自領兵的罪責了?當然了,若是隋公能按下此事,並不上表,那自是最好不過的。”
“當日我私自領兵,那樣大的動靜,豈止隋公一人知曉?這事,是瞞不住的。”
“那怎麼辦?大哥哥,你可想出對策了?”雲黛急道。
床帷間有短暫的靜謐,黑暗裡,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到他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地說,“待這兩日忙完軍中雜務,我便回長安領罪。”
領罪這個詞甫一落耳,雲黛眼前就浮現“自投羅網”四個大字。
可除了去領罪,好像也彆無他法,總不能一直躲在北庭……
“大哥哥,我同你一起去吧。你是為了我,關心則亂,才一時衝動領了兵。我讓舅父寫一封陳情書,讓他在信中替你說情……”雲黛覺得她雖沒什麼能耐,但頂著這烏孫公主的名頭,起碼能在皇帝麵前說上兩句話。
就算人微言輕,也好過一言不發。
謝伯縉沒拒絕她這話,也沒答應,隻按著她的肩讓她躺下,將臉深深埋在她的脖間。
高挺的鼻梁嵌在柔軟的肌膚裡,他的嗓音聽起來低啞又沉悶,“夜深了,此事明日再說。”
雲黛還想再說,他咬了下她脖間的軟肉,語帶警告,“再亂動,就做些彆的。”
雲黛即刻就不敢動了,懨懨的噢了聲,就乖順地縮在他懷中。
夜的確很深了,她眼睛一閉上,沒多久,就昏沉沉睡了過去。
聽著懷中傳來的均勻輕柔的呼吸聲,謝伯縉緩緩睜開眼,漆黑眸底一片清湛,不見半分醉色。
長著薄繭的粗糲掌心細細撫過那如鶴般纖細修長的頸,柔軟,美好,又脆弱地不堪一擊。
他又想起今日收到的那封長安密信。
如往常般,寥寥數句。
然此番,皇帝病重了。
或許信發出時,皇帝隻是病了,但那人向來把時間算得緊,信到庭州時,皇帝的病肯定是重了的。
皇帝病重,長安的天也要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 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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