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6】/晉江文學城獨發
永熙五年二月,風吹楊柳岸,杏花開滿頭。
正是踏春沐風好時節,謝侍郎府上卻是雞飛狗跳,一派緊張肅穆之色。
謝仲宣才從朝會散下,就收到府中小廝送來的消息,夫人要生了。
同朝為官數載,其他官員還是頭一次見到端方自持的謝侍郎那般失態,笏板往腰間一彆,急急忙忙就往宮門外跑,翻身上馬時,頭上的官帽都險些跌下來。
當然,謝侍郎這份失態,與定北侯父子比起來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隻見那倆父子直接提了官服,一個著急忙慌喊著“快去牽馬來!”,一個則喊著“妹夫等等我們!”。
一個婦人生孩子,家中男子急成這種陣仗,實屬少見。
有幾個朝官看不順眼,拂袖不屑道,“婦人懷孕生子乃常事,何必如此大驚小怪?真是有辱斯文,毀損體麵。”
哪知這話傳入皇帝耳中,沒多久,這幾個計較斯文體麵的官員皆被貶謫或外放出京。
直到後來那幾個倒黴蛋才知道,貴妃查出有孕當日,陛下欣喜不已失手打翻硯台,潑了一身的墨,也顧不上換乾淨衣袍,穿著那染了墨痕的錦袍就急匆匆趕去貴妃的長樂宮——
這份大驚小怪的程度並不輸於謝侍郎知道夫人生孩子的反應。
宮中之事暫按不提,且說當下,謝仲宣火急火燎趕回府裡,才進後院,就見丫鬟們端著一盆盆血水從產房出來。
那血水瞧著觸目驚心,後一腳趕來的定北侯一見到,當下眼眶就紅了,拍著大腿嚎道,“哎喲我的乖女啊,那麼瘦小的女兒家,怎麼流了這麼多血!”
定北侯夫人本就擔憂極了,見他一嗓子嚎起來,嚇了一跳,沒好氣拍他肩膀,“閨女還在裡頭生孩子呢,你嚎什麼嚎!當初我給你生了五子一女,流了六次血,也沒見你這樣嚎過!”
定北侯頓時不敢再嚎,乖乖閉嘴。
眼見謝仲宣麵容沉冷,薄唇緊抿,定北侯夫人走到他身邊,溫聲安慰道,“蘊之,坐下等吧,屋裡有兩個經驗老道的穩婆守著,意晴她大嫂和二嫂也陪著,沒事的。”
謝仲宣客氣朝侯夫人頷首,“叫母親費心了。”
這時,屋內突然傳來一聲痛苦的尖叫聲,“啊!!!”
院內的人心裡頓時都揪緊了。
定北侯夫人剛想遣個丫鬟進去問問情況,就見眼前晃過一片紅袍,謝仲宣快步朝屋內走去。
“大人,這是產房,您可不能進啊。”
門口的婆子們上前阻攔,可謝仲宣執意要進,她們哪裡敢真攔。
才走進屋內,就見裡間燒著兩個炭盆,一股暖融融的血腥之氣撲麵而來,而許意晴站在椅子上,整個人趴在結實的紅繩上,一左一右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夾著她。
此刻她臉色蒼白,嘴唇也全然失了血色,額上布滿了汗水,就連平日裡最為靈動的一雙黑眸,此刻也因劇痛而顯得呆滯無光。
定北侯府兩位少夫人見著謝仲宣闖了進來,皆掩唇驚呼,“妹婿,你怎麼進來了!”
聽到這話,許意晴眼珠輕轉,在看到朱袍玉帶、豐神俊朗的男人時,那失了焦距的目光頓時有了神采。
“夫君。”她沙啞著聲音喊,晶瑩的淚水就失了控般簌簌往下落。
“我在。”
謝仲宣大步上前,也不顧旁人驚訝與產房的血氣,伸手握住了許意晴的手,清雋臉龐寫滿心疼,“辛苦了你。”
許意晴嗚咽著,“好痛,我快要痛死了。”
生孩子是過鬼門關,產房裡最是忌諱一個死字,兩邊的婆子們趕緊呸呸呸,又哄著許意晴,“夫人福壽綿長,您咬咬牙,再堅持堅持……”
兩位少夫人也勸道,“好妹妹快彆哭了,留著些氣力使勁才是。”
眼見謝仲宣俊眉緊蹙,並無離開之意,世子夫人微窘地咳了一聲,“妹婿,不然你還是出去吧。婦人生孩子,你個大男人在裡頭有失妥當。”
謝仲宣垂眸,見許意晴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分明是不想他離開的樣子,心頭觸動,轉臉對兩位侯府少夫人道,“我家夫人怕疼,我陪著她,好歹叫她心安些。”
又握緊了許意晴的手,朝她溫柔一笑,細聲細語,“彆怕,我哪也不去,就在這陪著你。”
許意晴眼睛亮晶晶的,點了點頭。
見倆口子你情我願的,旁人也不好再說,隻好隨著他們去。
生孩子是件漫長而煎熬的事,又一輪強烈的陣痛來襲時,許意晴已經痛到奄奄一息,覺著自己的魂魄好像脫離了身體,在地府門口飄來飄去。
耳畔是穩婆們的呼喊,“夫人再使把勁兒,快了,快出來了!”
許意晴欲哭無淚,她真的沒有勁了,簡直痛到不想活了。
就在她有幾分自暴自棄的念頭時,手上忽然一緊,她抬起頭,恰好對上謝仲宣那雙幽深如墨的眸。
“再堅持一下。”他道。
“可是……可是我堅持不住了,嗚嗚嗚…我可能要死了……”
許意晴眼淚又流了下來,想到女人生孩子喪命的並不少,自己現在一點勁兒都使不上,沒準也挺不過去,心裡愈發酸楚悲傷,手指抓緊了謝仲宣的拇指,仰臉問著他,“夫君,我一直有件事想問你……”
謝仲宣道,“有什麼事等生完孩子,你再慢慢問。”
許意晴勉力搖了搖頭,“不行,要是不把這件事問清楚,我死都不瞑目。”
一旁的穩婆和侯府少夫人們也懶得再去糾正她的用詞了,反正這麼一會子功夫她已經說了許多個死字,忌諱犯了個遍,多一次少一次也沒甚區彆。
謝仲宣似有些無奈,妥協道,“好,你問。”
許意晴咬了咬唇,黑眸濕漉漉的,透著些期待與緊張,“你…你喜歡我嗎?”
莫說是謝仲宣,就連屋內其他人都愣了下。
這個生死攸關的緊張時刻,夫人怎麼還問些情情愛愛的?他們都已是夫妻,孩子都在生了,還說什麼喜歡不喜歡的?有意義麼。
兩位侯府少夫人從前就搞不太懂自家這個思想一直異於尋常貴女的小姑子,今日更是難以理解了。
卻見謝仲宣並無不耐之色,低頭望向許意晴,眸光溫潤,“喜歡。”
許意晴的眼睛亮了亮,“真的麼?”
謝仲宣道,“真的。”
可許意晴還是有些不太相信,吸了吸鼻子,“你彆拿話哄我,我想聽實話!就算你不喜歡也沒關係的,我寧願當個明明白白的鬼,也好過你拿假話哄我高興……”
謝仲宣撩開她濕漉漉的額發,溫熱的掌心又輕柔托住她的臉,輕歎一聲,“沒哄你。”
他稍稍俯下身,湊到她的耳畔,不緊不慢的語調極具耐心,“不然你覺得我真有那麼善良,見到個人遇險,都會親自跳下太湖救人?還是你覺得,我真的不知道吃了鹿血會有什麼反應?”
“傻娘子,為夫在你眼裡就那麼愚笨麼。”
“轟”的一下,許意晴的耳朵紅了一片,呆呆地盯著眼前溫其如玉的俊美男人。
原來那天中秋,他看到是她落水,才奮不顧身去救。
冬日裡的那道鹿血,他也知道效用,才吃了半盤。
他什麼都知道!
許意晴目瞪口呆,一時都忘了使勁,也忘了疼痛,隻知心頭湧上無限的歡喜,等反應過來,她又哭又笑,“有你這句話,我死也能當個瞑目的鬼了!”
侯府兩位少夫人:又來了又來了,真的好想把小姑子這張嘴給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