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在同一陣風裡,賞著不一樣的景。
關掉視頻,視線定格在對話框上。
她想,鹿呦應該會來的。
如果和好了,會是兩個人來。
如果沒有,更需要被風景治愈。
玻璃映著她的臉,斂在被夜色塗抹的陰影裡。
眼神逐漸放空。
腦海裡一會是玻璃窗裡陶芯靠近鹿呦的畫麵。一會又是演唱會那天窺見鹿呦抽煙。
那根煙隻被抽了一半,之後便一直被夾在指間,絲絲縷縷的煙糾纏著那隻骨節分明的手。
最終也沒再被眷顧。
仿若賭徒的心態,明知輸麵大於贏麵,也還是會想著再試一次。
窗外長椅上的客人換了一波,月蘊溪漫不經心地攪拌杯子裡的長勺。
咖啡將儘時,注意到一輛白色的車停在了窄道路口。
隔著遠遠的距離,昏暗的光線,月蘊溪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從車上下來的清瘦身影。
急
() 匆匆地從咖啡店出去,越走越近,越近越慢。
她沉且緩慢地呼了口氣,按捺住心口劇烈翻湧的暗潮。
確認完車費,鹿呦關了手機屏幕,徑直朝小徑走。
忽聞一聲:“呦呦。”
鹿呦轉過身,看見月蘊溪,有些意外:“蘊溪姐姐還沒走麼?”
“原本是想看看有沒有螢火蟲,就沒帶相機。”月蘊溪略抬了抬拿著相機的手,“所以想拿相機再去拍一次。”
鹿呦點了點頭。
是有理有據的解釋,但她總有一種不真實感。
明明已經讓司機多晃了一圈才過來,偏就這麼巧,月蘊溪就剛剛好看螢火蟲到這個時間來拿相機。
不過對方是月蘊溪,擔心自己想歪,鹿呦及時打住了發散的思維。
她沒有再說話,月蘊溪也沒打擾她此刻需要的安靜氛圍。
兩人並肩走在小道上,直到看見黃綠色的亮光此起彼伏地閃爍,流轉於潤濕的草木芬芳裡。
鹿呦停在了路邊,低眸看著,看到鼻子不受控泛酸。
她低聲問:“蘊溪姐姐,你不開心的時候,都是怎麼緩解的?”
並不喜歡將脆弱的一麵展現出來,也不喜歡讓壞情緒影響旁人。
可心裡像被剜出去了一塊,空蕩蕩、涼颼颼地,泛著疼。
僅憑螢火蟲的光,照不暖,也填不滿那處。
“抱歉,有點煞風景了,但我……”
明明沒有哭,可她的聲音,就像是這水露深重林間的草葉,覆了潮氣,將音色浸得濕潤。
月蘊溪攥緊了手,不敢多看她一眼。
怕看了,逞強忍哭的她會繃不住。
怕看了,自己也會更難過,難過從過去到現在,占據她視線、影響她心情的人都是另一個人。
短暫的沉默後,月蘊溪聽見她壓抑的深呼吸,側目望過去,卻隻見她低垂著頭,長發從肩頭垂落擋在臉頰側邊。
螢火掠過的地麵,洇出一點深色。
鹿呦正想抬起手擦一下從眼眶中滑落的眼淚,忽然感受到右手手腕被微涼的觸感以輕柔的力道圈住。
牽引的力度也似有若,鹿呦身體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方向轉過去。
她在模糊的視線裡看著握住腕骨的手,愣了一下,問:“要去哪?”
手心沁出薄汗,說出地點就該放手了。
月蘊溪踩著鼓噪的心跳,牽著她一路向前,頭也不回道:“跟我走就好。”
鹿呦淚濕的長睫上抬,眸光落到月蘊溪及腰的發梢上。
有一瞬,心臟好像也隨之晃漾了一下。
她沒再追問,也沒回首看那些忽明忽暗的流螢。
由著月蘊溪牽著她返回到公園,轉至登山台階處。
月蘊溪鬆開了手,垂在身側蜷起指節,另一隻手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叮囑:“小心地滑。”
掌心的濕濡感在鬆手後變得明顯,鹿呦輕撚
了一下,“嗯”了聲。
山裡沒燈,隻能就著手機的光亮,石梯狹窄,坡度陡峭,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凝在了腳下。
越爬越累,感覺身體熱得離熟透就差一把孜然了。
鹿呦提議歇會兒L,停下腳步才分出心神氣喘籲籲地問:“你,每次,不開心的時候,都會來爬山麼?”
“基本上是。”月蘊溪的氣息要比她平穩許多,“還好麼?”
“還好。”鹿呦緩了緩,“就是累。”
累得沒多餘的精力去想不開心的事情。
月蘊溪無聲彎唇,“快到山頂了。”
鹿呦感覺說話都費勁,停下來扶著膝蓋喘了會兒L,抬頭往上看了眼,隻能看到黑壓壓的樹影。
“真的麼?”
“大概再走一百二十層台階。”
“……”
她石化的樣子實在太可愛。
月蘊溪輕笑了一聲。
鹿呦深呼吸,咬牙邁出腳步,“走吧。”
在心裡默數到一百二,真到了山頂,寬闊的平台上支著幾個賣冷飲的小攤子,鹿呦環顧了一圈,目光定格在一位沒有左手的攤主身上。
走到那位大姐的攤子前,鹿呦捋了把頭發,彎腰看小桌子上擺放的價目表,問月蘊溪道:“你喝什麼?要冰的還是常溫的?”
月蘊溪眸光一漾,正要開口回答。
“她都喝常溫的礦泉水。”賣水的大姐搶答完,遞過了一瓶礦泉水給月蘊溪,熟稔道,“有一陣子沒見到你了,今天因為什麼不開心?”
鹿呦一時怔忡。
月蘊溪彎了彎唇:“今天是陪不開心的人,有香草味的冰淇淋麼?”
“有,等著,我給你拿啊。”大姐扭過身打開後麵的小冰櫃,在裡麵翻了一陣,拿出一小盒八喜,“要幾個啊?”
月蘊溪回道:“一個就好。”
大姐拿出方方正正一小袋糯米糍,視線從月蘊溪飄到鹿呦身上,遞了過去笑問:“丫頭喝什麼呀?”
鹿呦收攏思緒,慢吞吞地接過糯米糍回說:“我吃完再買。”
“行!”大姐往左側一指說,“那邊有椅子去坐著歇會兒L。”
鹿呦順著大姐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空曠處橫七豎八地放置著幾個長木凳供人休息。
轉回頭後,看見月蘊溪將手機收進口袋,已然是付過錢了。
山上的冰淇淋價格比市麵貴了一倍,鹿呦想了想,將錢轉給月蘊溪。
坐到長凳上,月蘊溪收到消息,頓了片刻,叫她:“呦呦。”
氣聲,像裹了歎息。
鹿呦拆著小勺的外包裝,“嗯?”
“彆跟我這麼生分。”
鹿呦手停了停,解釋:“就是不太好意思而已。”
月蘊溪瞥她一眼:“都是小錢。”
感覺到月蘊溪似乎不太高興,鹿呦便應道:“好,下次不客氣了。”
月蘊溪眉眼
舒展開。
鹿呦含了勺冰淇淋,香甜的冰涼在嘴裡化開,好像將身體的燥意和心裡的煩悶都消融了大半。
夜風拂過,帶著林間的清爽,呼吸間,清新的空氣湧入肺腑。
她舒坦地眯了眯眼,想到問:“你經常不開心來爬山嗎?”
月蘊溪低“嗯”了一聲。
“為什麼不開心?”鹿呦偏過頭,手指一下捏緊了勺柄。
因為月蘊溪也轉過臉看向了她。
目光輕微相撞。
月蘊溪神色不動,倒是鹿呦莫名地心裡一跳,鬼使神差地,她想到上次台球桌上的談話。
咽下口中的冰淇淋,她問:“是為了那個喜歡的人麼?”
月蘊溪神色不動地收回眼,單手拎起礦泉水瓶,稍稍抬起下頜沉默地抿了幾口水,目光投向到遠處清輝柔和的彎月,“這是我的秘密。”
奇妙的答案。是的話完全可以直接承認,不是的話也大可以說不全是。
鹿呦笑了一下說:“抱歉,是我冒昧了。”
月蘊溪慢騰騰地擰回瓶蓋,淡淡道:“沒關係。”
在長凳上坐了一會兒L,月蘊溪背上放在腿上的相機包提議:“去觀景台看看?”
“好啊。”
從觀景台能俯瞰到大半個南泉市。
月蘊溪去拍照了,鹿呦雙手搭著圍欄,有一下沒一下地挖著冰淇淋,眺望遠處被城市霓虹點綴的璀璨夜景。
聽到左後方傳來呐喊:“啊——!”
轉身抬眼看過去,七八個大學生站成一排,WiFi信號一樣。
“老子要上岸——!!”
同伴打趣:“你報老子名有什麼用,你報自己名啊!”
“我去你丫的。”
引得周圍人頻頻注目,忍不住笑。
“要不要也去釋放一下?”月蘊溪不知何時回來的。
鹿呦猶豫沒作聲,心不在焉地挖了勺冰淇淋,手抬到半空,頓住,後知後覺有一綹碎發淩亂在唇邊,正想用抓著八喜盒的手去撩開。
月蘊溪的手先伸了過來,沒碰到她分毫,指尖小心勾著那綹長發輕輕往後帶了帶。
鹿呦訥訥地含住勺子,冰淇淋慢慢融化,融開一段封存在深處的回憶。
是小升初的暑假,要好的同學考進了不同的初中,陶芯便組織了一場聚會,去商場的電玩城玩。
月韶不太放心地讓月蘊溪跟著。
一進門就看到跳舞機,有兩個大姐姐在兔子舞。
那段時間四人兔子舞很火,鹿呦便提議大家一起跳,讓月蘊溪幫忙錄下來。
可陶芯拒絕了,覺得在大庭廣眾下跳舞太傻了。
本來已經答應的兩個小夥伴跟著改了口。
鹿呦拿了月蘊溪分她的遊戲幣說:那我自己去跳吧。
陶芯心心念念抓娃娃,沒多管她,拉著另兩人走了。
站在跳舞機前,她沒忍住跟著
跳了幾下,很快就被跳舞的兩個姐姐注意到。
一位大姐姐邀請她一起。
另一位看向她後麵說:“你也一起來吧?”
鹿呦跟著她的目光轉過身,才發現身後站著的人是月蘊溪。
視線對上。
月蘊溪那雙琥珀色瞳仁裡情緒很淡。
鹿呦猜想她大概也不想當人麵跳,於是摸摸鼻尖跟大姐姐說:“我不會,就不跳了。”
大姐姐們也沒強求,又投幣跳了彆的舞。
月蘊溪往前走了兩步,停站在她身側,打量了她片刻,問她,“不是很想跳麼,為什麼說不會?”
鹿呦睇了她兩眼,小聲:“因為要四個人跳,但我感覺你不是很想跳。”
月蘊溪沒再說話。
等著兩位大姐姐的舞蹈結束,月蘊溪徑直上前與兩人交談了幾句。
電玩城裡實在太吵了,鹿呦隻隱約聽見“兔子舞”、“序號”、“遊戲幣”這幾個關鍵詞。
沒一會兒L,月蘊溪走回到她麵前,“去投幣,跳兔子舞。”
頓了頓,又補充,“彆告訴桃桃她們。”
鹿呦眼睛陡然一亮,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她沒想到月蘊溪也是會跳兔子舞的,雖然是不苟言笑地、敷衍地跳,但彆有一種特彆的感覺。
那時候年紀尚小,不懂這叫跳舞的鬆弛感,隻覺得月蘊溪跳起來不像兔子,像隨波飄搖的水草。
而她自己,仿若腳底裝了彈簧,蹦噠著歡欣雀躍。
她們跳了兩次,一次隻有四人,後來一次又加進來幾個小孩子。
最後遊戲幣還剩下十四個,鹿呦拿去夾了兩盒八喜出來,分了一盒給月蘊溪。
兩人就坐在跳舞機旁,邊看新來的人跳邊挖著冰淇淋吃,悠哉悠哉。
後來陶芯三人遊戲幣用完才抓了三個娃娃,耷拉著臉找過來。
陶芯問她跳了沒有,是一個人跳的麼?
鹿呦揉揉鼻子,含糊不清地“嗯”了聲。
下意識地朝月蘊溪看了眼,被對方逮了個正著,做賊心虛地收回了眼。
她低著頭,恨不能把臉都埋進八喜盒子裡。
然後月蘊溪的手伸了過來,撩起她快沾到冰淇淋上的碎發。
就像此時此刻。
像,但不一樣。
頭發和指甲都是人的附屬產物,是沒有神經纖維的。
小時候是沒感覺,能大大方方說句謝謝蘊溪姐姐。
而剛剛,她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的發絲纏著月蘊溪的指骨,被牽引到它該去的地方。
月蘊溪已經收回了手,看她許久沒回應,輕“嗯?”了一聲。
打著彎的語調,像老道的釣手平穩甩出的魚線,摸著魚餌的鉤子沉沉落入水中,等著魚自動上鉤。
鹿呦問:“那你會一起麼?”
月蘊溪沒回答她,徑直走到大學生那邊與為首的女孩溝通,而後朝她看
過來,紅唇微啟。
“過來。”
被晚風送到耳畔。
鹿呦笑了笑,將冰淇淋盒扔進垃圾箱,過去站到隊尾。
一聲接一聲的呐喊,像浪潮翻湧到她這,她看著遠處逐漸稀落的燈火,手比作喇叭,將殘留的一點煩悶都儘數喊了出去。
聲音落下,沒兩秒,身側傳來一聲:“over。”
鹿呦側過頭。
剛剛幫她整理發絲的修長手指,撩開彎卷的烏發彆到耳後,瑩潤的指尖觸到耳飾,彎月搖搖晃晃,貝母的光漾進視線裡。
鹿呦才發現,月蘊溪耳垂上墜下的,是她送的彎月耳飾。
“噗!哈哈哈哈,不是,怎麼還有收尾的啊!”不知道是誰發出一陣魔性笑聲。
笑聲傳染了一片。
鹿呦禁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人聲鼎沸中,月蘊溪遙望天際彎月的眸光輕轉至眼尾,含著清淺的笑意,投落向她,“心情好些了沒?”
鹿呦點了點頭。
月蘊溪眼裡泛開柔光:“那就好。”
有學生見月蘊溪背著相機,請求拍個合照紀念一下,月蘊溪幫她們拍了好幾張。
之後學生們熱情地邀請她倆加入,又讓路人幫忙拍了兩張。
為首的女孩加了月蘊溪的好友,約定好照片處理完就發給她們。
鹿呦湊過去:“也發我一份。”
月蘊溪遲疑一下,才應道:“好。”
聽學生們商量下山,鹿呦問:“我們是不是也得下山了。”
月蘊溪看著她,近乎縱容的語氣:“你想的話,如果還想再待一會兒L也可以,都隨你。”
“下去吧。”鹿呦頓了頓說,“但我不想再走那條路了。”
那麼陡峭累人的路,她不想再回頭走一遍了。
月蘊溪帶她走了另一條緩許多的路,跟那群大學生一起有說有笑地下了山。
在岔路口與大學生們分道揚鑣,鹿呦跟著月蘊溪又走到了落梧公園。
經過上山的路口,她停下腳步抬頭望去。
“在這等我一下。”月蘊溪忽然說。
鹿呦以為月蘊溪是有什麼事要處理,“嗯”了聲,沒多問,隻顧看那條蜿蜒盤旋至山頂的石階路。
原來它那麼高。
而她,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身處的這片夜色忽而被照亮。
鹿呦向後轉身。
看見熟悉的車,正攜著光,不疾不徐地朝她開過來。
仿佛回到跳兔子舞的那年,回過頭,月蘊溪就在她的身後。
車停在麵前,車窗降下,月蘊溪單手扶著方向盤扭身看她,
“回藍灣嗎?”
鹿呦抿唇不語。
“還是去景江?”
“景江的房租出去了。”
“那……”月蘊溪滾了下喉嚨,“要不要去我的秘密基地看看?”!
溫酒煎茶向你推薦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