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鳴三聲,聲波浩渺。
原本正在攀談的賓客齊齊停下動作,抬眸望向天幕。
卻見青鸞於天幕兩側引來喜駕,略過大典正上方,直直落在天梯前。
而天梯儘頭的斷階處,則放著一尊四角俱全的金色天鼎。
按照古時的儀式,道侶大典上合籍雙方原本該共同祭天道,拜地母,不過天道已死,如今這一儀式便由天鼎代之了。
而後簾幕微動,卻見鳳清韻和慕寒陽同時從喜轎中拾級而下。
兩人需將兩柱金絲香同時插進天鼎中,如若香火不斷,便算得到了天道的認可,合籍之禮方成。
鳳清韻神色間儘是淡然,而作為司儀的白若琳,看起來卻比他這個當事人還要緊張。
她微微抿了抿下唇,幾不可見地哆嗦著把事先準備好的玲瓏金絲香遞給兩人。
鳳清韻溫和地笑了一下接過香,示意她不必緊張。
慕寒陽遙遙望見鳳清韻垂眸攥著那根香,一瞬間有些恍惚,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新婚夜,攥著簪子的心上人。
可當他也走近準備取香時,整個人便落寞地愣住了。
——不是她。
他的心上人是女子,他非斷袖,怎麼會把師弟錯認為玉娘呢?
鳳清韻垂眸不願和他對視,似是在害羞。
然而他其實清楚地察覺到慕寒陽身上的情緒變化。
對麵相見不相識,真是諷刺。
他想起前世新婚第一夜,慕寒陽喝醉酒,失魂落魄地把他當成那位“玉娘”。
那時的他並不知道慕寒陽也進了幻境,更不知道慕寒陽的問心有愧。
他愣了一下後隻是有些傷心,但還是婚服都未脫,便想去安慰他新婚的道侶。
不料那人喝得酩酊大醉,扭頭看到鳳清韻身穿婚服後,竟然神色大怒,厲聲警告他不要再妄圖偽裝他的心上人,否則相敬如賓的道侶他們便做不成了!
而後揮袖而去,留鳳清韻一個人看著月色,安安靜靜地坐了一晚。
那時的他想不明白師兄為何會憤怒成那個模樣。
眼下他卻終於想清楚了。
——他到底是在惱羞成怒於彆人戳穿他的鏡花水月,還是在惶恐近在咫尺的真相。
亦或者兩者兼有。
光風霽月的正道魁首,怎麼能是對師弟心動的師兄呢。
除惡揚善的大俠,又怎麼能是親手把新婚妻子送入龍窟的負心人呢。
他早該知道的。
那一晚後,鳳清韻再沒有提過姑娘的事,而慕寒陽也好似那天的瘋沒有發過一樣,直至天崩。
而後便是鬥轉星移,兩人再一次站在了大典之上,天鼎之前。
鳳清韻抬眸看向如火的天幕,眸底瀲灩著不明的情緒,而慕寒陽對此一無所知:
待慕寒陽也接過香後,兩人一人手持一香,從兩側走上天階,中間隔著數十尺的距離同時拾級而上。
正所謂“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從地麵走到天鼎,需要八十一步。
這簡簡單單的八十一步,鳳清韻前世走得無比緊張歡悅,可前世一眨眼便走完的八十一步,今生的他卻覺得好沒易趣。
那天階長得一眼望不到頭,宛如他日後漫長而寂寥的三百年。
而當鳳清韻舉著金絲香走在天階之上,百無聊賴地走神時,他的神識無意識地再次擴展開來,幾乎籠罩了整個仙宮。
無數賓客的神識交流湧入耳中,其中那些看似豔羨實則貶低的話鳳清韻早已聽膩了,未有任何感觸。
他在天鼎前站定,打算收回神識時,卻突然似有所感般,在無數坐下的賓客中看到了一個人,一個看似平平無奇,卻正站著一眨不眨地看向這邊的人。
但他周圍的人好似未察覺到他的存在一般,非常自然地隔過他敬酒交流。
那就像是一個偶然闖入這個時空的人一樣。
鳳清韻心下猛地一跳,突然想起了前世的那句話。
——“至於飛升之法,本座下次再告訴你。”
龍隱……是你嗎?
“禮成——敬香!”
慕寒陽率先把香插進了天鼎中,一抬眸,卻見鳳清韻攥著那根香,不知為何停住了動作。
慕寒陽一愣,卻見他的師弟就那麼身披喜服,站在奪目的陽光下,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他並不理解對方眼中複雜而微妙的情緒到底是何意思,可這並不妨礙他心下猛地一跳,一股難言的慌張和涼意順著脊椎一路向上。
下一刻,他的預感便應驗了。
一聲脆響過後,鳳清韻就那麼神色平靜地,當著無數賓客和全天下人的麵——折斷了手中的整根金絲香。
全場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愣住了。
鳳清韻看著呆若木雞的慕寒陽,輕輕勾了勾嘴角,不知是和過去的自己告彆,還是在和那個追尋了半生,最終卻發現隻是一場幻夢的情愫道彆。
而後他驀然轉身,在天地麵前,在無數人震驚的目光下,抬手毅然撕開了身上鮮豔端莊的禮袍,露出了禮袍下的勁裝劍袍,那勁裝乾練素白,一副和喜事格格不入的樣子,一看就是早有準備。
這次鳳清韻沒有走天梯,他好似在嘲諷前世那個為了執念走滿八十一步的自己,於是他頭也不回地踏著虛空徑自而下,對天梯沒有絲毫該有的敬重。
仙宮內的所有賓客和弟子一時間都驚呆了,誰也沒有動,連慕寒陽都像是被下了蠱一樣,僵硬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